晓来雨过,徐府书房所在的院落细细铺了一地栀子花瓣。
花香混合莲花纹香炉袅袅升起沉香烟,漫向数排丈许高的书架,渗入满满当当的新旧书册中,也飘至徐明礼的鼻息。
他特意自请休沐,留守家中,只为驱赶各家各府的提亲者。
然而……自从昨夜齐王到访,今日徐府门可罗雀,竟再无一人登门。
徐明礼翻了两本古籍手抄本,正享受难得的愉悦安宁,不料管事面带惊色,匆匆来报,门外有位俊秀非凡青年求见。
管事素来沉稳,一贯用词精炼,只说重点,如客人的姓氏身份。
此番没来由加上“俊秀非凡”的浮夸形容,显得尤为诡秘。
徐明礼接过拜帖,上好的玉笺上无明确爵位职位,仅标注“凛阳徐氏后人敬拜”,可谓半点诚意也无。
倘若平日,此类莫名其妙的拜帖,定然不可能送至首辅大人手上。
但这寥寥八字,草草落笔,却铁画银钩,如削金断玉,一笔一画如具铮铮之音,令见者生敬,是以畅通无阻传达入内。
徐明礼蓦地一惊。
这字迹,和他父亲所书达七分相似,且更豪迈洒脱,不容小觑!
该不会是……?
原本见母亲在篱溪边住上数日后仓促赶回,半步未再出门,他只道她与“先生”彻底闹翻,免除一桩难言心事。
此刻见了这字迹,他凛然搁下书册,按捺焦灼,信步走向府门。
先探个究竟,再决定撵出去或请进来。
清早长街寂寂,阶前逸立一名身姿昂藏的青年。
发束白玉雕莲冠,一袭淡青灰缎袍剪裁得体,于阴沉街角中,如有光华流转,彰显其身材如青松挺秀。
身后静立一匹青白色骏马,上驮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裹,依稀为画卷之类。
晨光温柔撒落,为他儒雅不乏英气的姿仪笼了朦胧光影,如初入尘世的画中仙君。
徐明礼定睛对上那人如玉面容,脚步不由自主一凝。
鬓若刀裁,剑眉星眸,独属于世家子弟的翩然气度,又自带沉若深渊、稳如泰山之感。
褪去粗犷狂肆意味,取而代之的是清秀俊朗,儒雅风流。
——像极了十多年前的他,又比他多出三分英武、两分疏狂。
这位……明显是刮了胡子的徐待诏!
徐明礼心底泛起薄薄凉意。
这人来所为何事?想要揭开尘封往事?求娶他所谓的“义女”,以博得认祖归宗、同享富贵之机?
惊讶、恼怒、羞耻、愧疚……翻涌而至。
他无意中得悉慕秋怀着身孕离京后,心中矛盾无法言喻。
一方面,他不相信母亲会在徐家人家道中落后,任凭徐家血脉流散在外、不管不顾;另一方面,以他对母亲的了解,她向来以身作则,从不欺骗子女。
他知母亲二十多年来有派眼线紧盯,更惊闻慕秋已死于前些时日。
但他只能装作早忘了年轻时的过错。
毕竟,母亲曾以端肃态度宣告——她已处理好,此事休得再提。
他不能违逆,也不该记在心里。
隔着七级高阶遥向对视,各自无话,青年笑容清浅和善,首辅大人却难得如木鸡般呆滞。
“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