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禾嚼着饼问,“婆你咋想着做这个了?”
这沙枣饼烤得挺费功夫,沙枣得晒干,蒸熟才能捣成馅,有的则不蒸磨成沙枣面,掺在玉米面里放酵子做成面团,抹馅小火烘烤。
四婆递给她一碗捣好的罐罐茶,她扶着桌子边缘坐下来,掰开棉花的棉铃说:“老头子还搁山上,光伺候那羊了。前些日子回?来一趟,俺瞅着他黑干憔瘦的,琢磨着做点干粮,叫虎妮抽个空给他送去?。”
她一点点挑棉花籽,四婆并?没有抬头,她说话慢而缓,“你和虎妮、大花都忙,东头忙完忙西头,一睁眼就有做不完的活。地里、家里,还有其他揽的活。”
“大花说,苦点累点,也?能早点攒下份钱,秋收完造个大屋子,虎妮也?老是?忙染坊的事情,她一个人当三人用,总说趁年轻多干些,叫小草也?过得体面些。”
四婆都理解,只轻轻叹口?气,“闺女阿,往外走经了个世面是?好事,只是?俺们湾里也?有句古话,叫日子长着个树叶子。”
“啥意思,时间还长着嘞,驴子拉磨天天转也?嫌累,一给套上那绳就往后?头躲,更甭说人了。”
“你得晓得这话,日月常常在,何必把人忙坏。”
姜青禾嘴里还留有砖茶的苦味,她刚才不觉得苦,一口?气喝了大半,现在却?觉得苦味涌上来,苦得让人想?掉泪花子。
其实她到四婆这,压根没提过这些事,她没办法开口?,她没办法跟老人诉苦。
可四婆哪能不明白呢,平常忙得连个影都见不着的人,突然晌午边过来,哪能没啥事。
只是?她老了,帮不上忙了。
四婆笑得那样慈祥,窗外的光打在她苍老的脸上,她说:“累了就歇会儿,婆给你炖碗鸡汤补补。”
姜青禾此时要还是?小孩,她会蹲下来,将脑袋搁在四婆的膝盖上,可她不是?。她只能动了动僵硬的肩膀,佯笑道:“婆你舍得杀哪只鸡?”
毕竟四婆家很少杀鸡,宁愿杀鸭子都不舍得杀鸡,她的鸡都是?她一点点从小鸡养到又肥又大。最大的养了四五年,连蛋不怎么下了,也?舍不得杀。
“由你挑,”四婆也?笑。
姜青禾当然没要四婆杀鸡,但是?四婆坚持给她煮了一碗荷包鸡蛋。挑了鸡蛋里最好的三个,打进沸水里,等它变白边缘凝固,毫不心软地撒下一大勺的红糖。
在四婆的心里,除了鸡汤和肉以外,没有什么比鸡蛋还有糖水更补的,累了吃一碗荷包鸡蛋,再好好睡一觉,啥累都消了。
这一碗荷包鸡蛋,糖水齁甜,是?那种喝一口?糊嗓子眼的甜,可姜青禾一口?口?喝完了,连着那三个蛋。
晌午虎妮没有回?来,姜青禾准备陪陪四婆,帮她做些活,喂猪喂鸡挑棉籽,却?被她无情地赶了出去?。
“回?家去?,躺床上睡去?,”四婆拉着姜青禾的手送她出篱笆院子,反复叮嘱,“啥也?别管了,你就睡吧,蔓蔓俺叫虎妮接了来这,今晚跟小草睡。”
“走吧,歇去?吧。”
姜青禾眼下整个脑子都是?木的,反应很迟缓,直到换了衣裳睡在穿上,她都没想?起?来,到底是?怎么跟四婆告别的。
她完全放下了所有的想?法,不去?想?铺子的以后?,不去?想?羊客来了之后?,她该如何才能以最好的价格卖出去?,不去?想?地里那么多的活,不去?想?蔓蔓夜里跟小草睡,会不会哭闹。
就这样放任自己,在这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本来应该奔波忙碌的时候,穿着舒适的睡衣,躺在柔软的被褥里睡大觉。
她已经很久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了,之前每一天深夜睡下,眼睛困得睁不开,身?子却?醒了。闭着眼穿衣服起?早忙活,赶在出门前喂完牲畜,放好一日的饲料。
从早上起?就开始动脑,不停歇地记账、分账册、各家的钱数,更早之前还得每天夜里过目办喜事那每日的账,一一清点钱数,安排明天的伙食。
上一年,她和徐祯会为?了赚到一两银子,而高兴地心颤,想?要好好庆祝。再往后?点,她会为?了拥有好多张皮子而欢呼,铭记收到一床羊绒毯子的感动。
再后?来,在逐渐拥有房子的路上,她觉得每一步都走得踏实而满足。尤其当她着手布置自己的新家,挖野花种下,采几朵槐花放在屋里,拥有一个大衣柜,抛开低矮逼仄的旧屋,屋子明亮干净又整洁时。
她那时多么雀跃,每一天都觉得自己在奔向更好的日子,从没那么畅快过。
后?面有了染坊,她逐渐见证湾里出现其他的色彩,带着大伙一起?编绳,赚了一大笔,湾里也?养上了猪崽。
照料小猪长大的日子是?很辛苦的,得打猪草,得一锅锅煮料,忙得身?上都是?一身?猪骚味,可始终觉得有满满的干劲。
走过了水稻差点绝收的日子,也?没有觉得日子昏暗,她记住的是?稻田昼夜的灯火,不停歇的每个人,庆幸水稻挽救得早,稻田养鸭从此走进了家家户户。
那时她想?的多么简单,步子不要迈得太大,稳扎稳打地走好每一步,钱可以一点点赚。
直到她成为?了草场的歇家。
她不再是?雀跃、高兴又或者?纯粹的快乐,她高兴掺杂着感动,感动又伴随着眼泪,眼泪让她没办法止步不前。
所以她尝试着大步往前走,她没有在这条陌生的路上跌跤。
姜青禾想?,她遇见了那么多好的人。
所以顺利开起?了铺子,带着大家一起?赚钱,继而有了个走村办亲事的队伍,她当时高兴吗,也?许吧,更多的是?随之而来的压力。
她很多次彷徨,也?害怕过,深夜里默默崩溃重塑,但她不敢退缩,也?不能退缩,她告诉自己,往前走,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