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北宴请客人时,阔气的要做八大碗。八大碗又分硬八碗儿和软八碗儿。
硬八碗儿是七荤一素:炖羊、猪排骨、丸子、红烧肉、酥鸡、清蒸鸡、八宝饭、牛排骨。软八碗则是四荤四素:大肉少不得红烧肉、牛排骨、炖羊和清蒸鸡四样,素菜则是凉拌绿豆芽和山药丝,外加个小葱拌豆腐和粉条白菜。
春山湾的人阔气不起来,凑出个四大碗:小葱拌豆腐、粉条白菜、丸子和酥鸡,四婆做的就这几样。
这边的豆腐是北豆腐,又叫老豆腐,用石膏点的。不同于用卤水的南豆腐那么嫩,老豆腐水少,韧劲强,装在盆里颠来倒去也不见掉啥渣子。
小葱四婆前些日子种下,没人管被日头烧得出不了苗,虎妮跑远处戈壁上薅了一篮子沙葱,翠得可以。
姜青禾头回见到沙葱,葱杆极细,比普通的小葱味道要辛辣浓郁,而且很脆。现在不是吃沙葱最好的时候,等夏季雷雨下过一茬,雨后的沙葱才是最嫩最脆的。
做沙葱包子、腌一罐子沙葱都美得很。
沙葱就滚水焯一把捞出来,从饱满立马缩成一堆,四婆三两下切段,同焯水后的老豆腐拌在一起,只加了点盐和清酱,一丁点的芝麻油,竟也很香。
老豆腐口感有点粗,里头入味慢,姜青禾试过味,觉得还是捣碎成好几块蘸酱料吃,口感不错。
粉条不是自家磨的,是去年地瓜收了后,拉到湾里粉坊,雇了粉匠做的,不然自家不晓得搁多少明矾,搁多了烧心,搁少了成不了粉条。
虎妮爱吃粗粉,粉条很粗很圆润的那种。四婆要细粉,那种吃起来软,煮粉条的时候两种都放了点,不能同时放。就将泡开的粗粉先放,再放细粉,最后下从缸里捞出来的酸白菜,切了熬一锅。
酥鸡和丸子都是从镇里买的,这两个费油,四婆舍不得她那罐菜籽油,更不可能下猪油。
菜上桌能吃的时候,蔓蔓和小草围着四公看他用草编醋虫子,就是满山遍野蹦跶的蟋蟀。
四公热天也喜欢带着毡帽,嘴里叼着根用羊脚把做成的水烟锅子。庄稼汉买不起铜制的烟锅,也没有用竹子做的烟筒,就干脆把羊的腿骨煮熟掏空做烟锅。在底部摁一把烟丝进去,凑近火点燃,一吸一吐从鼻子里喷出阵阵白气。
可把蔓蔓给看呆了,她偷偷对小草说:“公公是不是着火了?”
小草觉得不是,她说:“这叫啥水烟,俺奶老说让俺爷别抽了。”
四公瞥了眼两个小丫头,瞪眼道:“你奶那是说瞎话。”
他这个放羊倌,离不了毡帽也离不了烟袋子,他吸完最后口烟,抖抖烟沫子,把烟锅子别进自己裤腰带里头。编好的醋虫子给蔓蔓和小草一人一个,才跟放羊似的赶两个娃进屋。
见两个小女娃又蹦又跳,活泛得很,他披着件外裳在后头慢慢晃悠,呸了声。就李家那破砖房还要找个会男娃的婆娘过日子,瞧不上虎妮凶悍,又嫌小草是个女娃。
女娃多好啊,就跟虎妮似的,长大后又高又莽骑大马。
今天难得有这么多人,四婆特意腾了张大桌子,好叫人都坐得下,虎妮叉起酥鸡的大腿,她说:“今天是俺的好日子,鸡大腿俺吃一只。”
四婆立马拽回来,“你吃鸡屁股,鸡腿给两个尕娃吃。”
蔓蔓和小草一人啃一个鸡大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差点把肉喷出来。
虎妮哦了声,鸡屁股她才不吃,就夹个肉丸子,一口咬下去滋滋冒油花。她一嘴塞了三个,又给小草夹了几个,才含糊不清跟坐在一旁的姜青禾说:“你晓得俺以前想叫啥不?”
“叫啥,”姜青禾啃着徐祯给她抢来的鸡翅膀,美滋滋啃着,头也不抬地回。
自从知道虎妮比她小好几岁后,姜青禾就再也不觉得她虎了,虽说这个妹子长得是着急点。
虎妮嗦了嗦沾着油星子的手,“叫肥妮,俺就爱吃肥的,有油肚子才饱,肥字多好听啊,一听就晓得以后能顿顿吃上肥的。”
可惜她娘怕她取了这名更嫁不出去,压根没同意。但要是知道李家在她出去挖水渠挣钱的时候,对小草动辄打骂,要不是这次她回来的早,都抓不到现行。这样想还不如就在家当一辈子老姑娘哩。
想到这,虎妮又恨恨咬了个丸子,皮苏肥肉多,有嚼头,真好吃。
徐祯就喜欢吃粉条,粗粉口感特顺滑,酸白菜又开胃,他一个人不吭声就吃了大半碗,最后一点也进了他的肚子。
饭后两个娃去玩,几个大人说起种萝卜的事,农事上可真一点耽误不得。
“菜籽你跟俺家换好了,之前都还有剩,”四婆在自己的裙袱子上擦了擦手,去拿出两个个小皮袋出来,怕种子受潮,封口弄得很严实。
去年留的籽,就是还没好好挑拣过,得把空壳和不饱满的给剔除。
姜青禾最大的问题不是菜籽,她有点赧然:“可咋种萝卜,我们都不会。”
一下把四婆说懵了,四公的烟锅子抖了抖,只有虎妮嘎嘎乐,“明早俺来教你。”
别瞧她虎妮长得粗,她可是种田的一把好手。
头伏萝卜二伏菜,三伏种荞麦,毕竟萝卜喜热不喜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