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突然被某个毛茸茸的物件蹭了蹭,云卿安心下一凛,只见一只不知打哪儿来的暗黄色小猫低着脑袋左嗅嗅右探探地,从他的身边绕了过去。
泛红湿漉漉的眼角搭上无辜的眼神,让他轻易带出一股孤僻忧郁的气质。这股子脆弱感,裹挟着让人想要探索的欲望,云卿安分明看起来这般的纯良温和。可岑臻清清楚楚地记得,旁人进入这里时多少都是带着恐惧悲观的,惟有云卿安始终平静,看着那端过来的麻汤和白蜡针时,眼神中有的只是,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沉寂,又仿佛是周围所有人都欠了他的。
他们先前遭了那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劫难,本就身体异常虚弱,撑不过去见了阎王的不在少数。而那半刀窗户纸就是用来粘糊着挡风的,好歹能给他们增多一点点活下去的希望,可如今这一出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
这样的一幕,在无时无刻都可能发生着,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凭什么,自视清高的废物耀武扬威就可以不把人当人,又配得上何人的仰望?
暮色中的飓浪成疾只是遮蔽了天光,而他们,不配。不配分得丝毫暖光,不配立于长生殿,而将脏鄙脚碾过极乐堂,随口一唾沫浓痰,就埋葬了他们的故乡。
弄翻了的,是他的,但真的不必为他劳烦。
好似是轻雨落于朽木。
可别是出了什么事。
“谁赏你脸让你多说这个?聒噪!”侍卫手中那长长的刀背拍到了那人的脑袋上,继而他整个人都歪倒向了一边,歪斜的嘴里哗哗往外吐着黄水,两眼一翻彻底噤了声。
嫌弃厌恶之色毫不掩饰,到这里来一趟都是晦气,谁乐意见着这些个奴颜屈膝还断子孙的卑贱玩意,低人一等。
里头发着亮,浓烟会顺着那大烟囱排出去,溢出来的那些便混杂在血腥味里头,那股闷热也就成为了这些个准太监们的保命符。
恶心的感觉翻江倒海地涌来,云卿安低垂着眉眼,薄唇紧抿,生生压着那被卷烧成赤红的戾气。
正在他焦灼忧心之时,外边忽然传来多人的重重脚步声,急促得像是发生了耽误不得的要紧事。这一下可把宫监房里头的大多数人都惊醒了,他们都纷纷不安地抬起头来。
“抖什么抖,信不信老子下一刻就能把你捅成筛糠!”在清点人头数之时,一侍卫不耐烦地踹了一下那匍匐在他脚边的人,对着管事太监递上来的名单画像比划着,“问个名字半天都答不出,岑臻是你不?不说就把你舌头割下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寻。”岑臻说着便不顾云卿安的劝,翻身下炕一路扶着板沿出门去了。
“你睡吧,有事我叫你。”岑臻说着便使劲地往炕边挪了挪身子,将手伸下去抓着铁杆拨动两下那火盆子上由芝麻秸烧成的灰。
“府军前卫特来纠察执事,里面的,都出到外边来等候挨个排查!缺者违者,皆以可疑人论处,就地格杀!”只听宫廷掌侍卫官气势汹汹地高声说着,手下的侍卫直接粗暴地破开门。
“你……”岑臻被气得不轻。挪身就想要下地,却被云卿安扯住了。
岑臻苦笑了声,道:“苦猪胆不要也罢,可鸡蛋还能吃呢。你说,咱们日后整天待在宫中服侍所谓的‘主子’,到老还会被逐出宫去,无依无靠孤独至死,能图些什么呢?平日里能省下一点吃食是一点,能攒下一点养老钱就是一点,总比没有好。”
底下的榻板像块从冰窟里挖出来的石头,钻心的冷。云卿安不由自主地蜷了蜷身子,在他周边的几乎都同他一样,是些不过十岁出头大小的少年,青涩稚气的面上如今全是阴霾。
“不、不是……”被踹的那人把脖子给缩得几乎都陷进了上衣里去,磕磕巴巴道,“奴名叫二牛,老黄牛的‘牛’……”
云卿安自是没有睡,垂下眼帘就当作是自我的防护,好像这样就可以找寻到一点点安慰,哪怕是许久未曾入眠,他也都不敢睡。
“喂,我给你说,幸亏我们遇上个还算心善的,好歹把这些保命的要紧东西发下来了没给克扣,要不然……”岑臻在炕板上趴着小声嘀咕,面朝向云卿安龇了龇牙做了个恐惧的神情。
“十三斤小米、两篓玉米棒、四担芝麻秸及半刀窗户纸。每个人都看好了,丢了也别想着再要,没有就是没有。自个儿不珍惜命弄嗝屁了,就等着被收尸吧。”管事的太监在众人旁边巡视一圈后出了门,公事公办地道。
云卿安点了点头,在岑臻的注视下轻闭了眼。
“欸这个……”掌事太监愁眉不展。
他临走前才清点了一轮人数,这半会儿的功夫竟就不见了一人。若是被指包庇罪犯可就糟了。
掌侍卫官见他这样,便摆摆手动了动嘴皮子道:“那就是有鬼,藏着不敢见人。速速听命,即刻排查抓捕宫监房杂碎岑……”
人群中一道声音突然传出,将掌侍卫官的命令给打断了。
“禀告这位爷!小的知道岑臻的去向。”云卿安越过人膝行几步上前,跪地谨慎道。
虽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引得侍卫这般大动干戈地搜查,但若再不出面解释,恐就再没有回旋的余地,这些人是铁定会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个的。
他不希望岑臻有事。
在场人皆将目光投向他,那掌侍卫官面色铁青,并未改口只让手下人继续去寻人,他后又将手中的佩刀转了一转,恰好将刀尖对准一个方向,“知道还不早说,莫非是一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