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逸向路可书交代了些事情,要注意的东西,遇着事了须得赶紧去寻医士,等等,路可书都一一记下了。伤筋动骨须百日,张岚星如今受此重伤,很长一阵子都需要好好照料。何况他仍在昏迷着,还不知会有怎样的状况,须得小心对待。
嘱咐了一番,梁逸离开了帐子,余下路可书一人守在这里。听梁逸说张岚星无事,路可书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取来了手巾与热水,替张岚星擦拭身子,一面等着,不知他何时会醒过来。
收拾完毕,给张岚星换了身干净衣裳,见他仍未有醒来的迹象,路可书有些消沉地倚坐在床边。
闷坐无事,随手理着桌上摆放的物件。都是张岚星这回出门的随身物品,大多数是他平日里贴身带的,十分宝贝的东西。像那荷包,好像是他母亲为他做的,看着已颇为老旧,而且如今又被血浸透了。路可书将它拿出去小心地洗了洗,只是没法子洗净,仍旧留着一大块血迹。
荷包中的那块玉牌也碎成了好几块。从前张岚星偶尔会拿出这个来看看,但连路可书这外行人都能看出,那玉晶莹剔透,玉质十分上乘,价钱也定非普通人家能够承受得起的。路可书也向张岚星问起过,可那家伙只说是故人所赠,其它就什么也不肯说了,真让人郁结。
桌上大部分东西路可书都很熟悉。只除了整理张岚星衣物时,发现的一个纸卷,他从未见张岚星拿出来过。那是一卷彩笺,被包着,塞在了衣裳夹层内。这样仔细地藏着,令人不由不好奇当中记了些什么。
好奇心敌过了一切,路可书心内默念“便是张岚星醒着也定会给自己瞧瞧的”,一面将彩笺打开来。却原来只是副普通的笔墨,无论那对子,亦或是字,皆谈不上多少出众,而且一瞧便知绝非张岚星的手笔。仔细看去,底下空白处还写了一行小字,是引的《诗三百》中的两句,只是字迹已相当模糊了。
盯着这两句诗,路可书心中顿时被个念头占据了:这家伙,果然是在喜欢着什么人吧!写这样酸的话,又神神秘秘地藏于身上,若说其中无甚含义,真是鬼也不会相信!
路可书此刻满腹好奇,翻来覆去地端详着那彩笺,希冀从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又恨不得马上将人给弄醒,好好问个究竟。
正纠结间,营帐忽地被人掀开。这半日营帐中不断有人过来问“张大夫可好些了?”“张大夫还未醒吗?”路可书还以为又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兵呢,回头一望,心内突地一惊:来人身着龙袍,一望便知乃是当今圣上。虽说新皇登基已是他充军之后的事,但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何况这人身边还伴着崔参将。
未敢迟疑,路可书当即跪下请了圣安,心中却是疑惑至极,弄不清今上来这处到底所为何事。起身后,崔参将告知了当下的状况,说道今次众人遇袭,陛下与众将领皆是万分痛心,陛下亲身来此正是为看望受伤兵士。
此种探视可着实不多见啊!路可书仍是万分莫名。当然,疑惑归疑惑,该有的礼数还是一丝也不敢马虎。他立时口称“陛下仁德、万民之福”,将这些话在口中转了一番。
楚焰瞥了路可书一眼,仍旧看向床铺,端详片刻,问道:“这是何状况?方睡下,还是一直未清醒?”
路可书愣了愣,应道:“禀陛下,张医士一直不曾醒来。”又将之前梁逸的话再重复了一遍。另一面,他却是在暗暗打量着当今圣上。
楚焰听了,点点头,并未言语,看样子似乎已准备离开了。只是他表情忽然微变,往前迈了一步,而后负手立在那里。
路可书瞧见了,他是在看桌上散落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几番相逢思如昨
帐外电闪雷鸣,大雨如注,伴着呼啸的风声,雨点猛地砸落下来,发出很大的声响。
楚焰坐在帐中案几旁,一手支腮,一面翻阅连日来的战报,思忖众人议的几条款项。连月来辛苦异常,如今总算了却这桩头等大事,整个人不由轻松许多。虽说回京之后仍会有许多麻烦之事,不过那些他皆是习以为常,处理起来并不会多么费心。
不知不觉走了神,楚焰静默片刻,从最底下的书册中抽出那张旧纸片,展开来又看了一遍。不过寥寥八字,这几日来他已瞧过许多回,一提一捺皆是了然于胸。虽是仅有简单数语,楚焰却觉着似乎能从中瞧出许多的东西。怪只怪有些人实在好懂。
也许正因为看得通透,当初才会那样气愤。事后,很快弄清了因由。其实他原应该明白的,只是当时被怒火蒙蔽了心智。他实在不该那样冲动。
他非是一般人,一点点的喜恶也决定着许多人的前程运势,他很明白不可随意展露爱憎。他的些微念头一经表述即会作为旨意传达开去,而圣旨一下,自不许再作更改。可这一回,楚焰后悔了。
他不常后悔,亦不常对何人心存愧疚。在他的世界里本就无人能与他对等,他起初也并未将那等情感太放在心上,或许只当做是枯燥生活之外的一种点缀,一时的心血来潮罢了。他本以为一切皆在自己掌握之中,却忘记了“人心”二字最难预料,即使名为天子,富有四海,也无法全盘掌控。他没法令所有人死心臣服,叫诸事顺遂如意,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
直至今日方明白万事皆不由人。有时他也很羡慕大哥,一派天真,凡事皆不考虑,自有人将他捧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