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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开始以为自己需要在这些星体之中找到线索,所以会仔细观察任何一个展台,但后来发现这种行为并无必要。
因为那些展品并不是什么描画出来的复制品,而是真正的宇宙。
他现在站在一条走廊上,右侧是一个打开的圆形落地窗,能够看到火星干燥的土壤。头顶也是方形舷窗,木星翻涌的气团不时掠过他的头顶,巨大的红色眼睛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他。但当他伸出手想要触摸的时候,一堵结实的白墙又会出现,阻止他的动作。
景烨应该庆幸自己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从三维穿越四维的诀窍,不然他立刻就会暴露在零下一百三十度的真空中,冻成一堆连太空垃圾都不如的组织碎片。
走廊左侧出现了一个分岔,深邃的黑色幕布上有钻石般的恒星在闪烁,拼成一个不知名的符号。景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知道往那里走就会离开“太阳系展区”,自己之前不小心走错,花了半个月才从那片未知的星域中爬出来,途中看见的景象足以让地球上的所有天文学家跪下来称颂他是唯一真神。
景烨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还在电影院里,不然他真的会误以为自己是地球毁灭后唯一的幸存者,驾驶着宇宙飞船孤独飘荡,只想在路过的854颗宜居星球中挑选一颗度过余生。
还好他的身上还携带着那永远无法转移的邪恶造物——印有人类文字的剧本,以及一张薄薄的合影券。
它在口袋里躺了这么久,已经出现了陈旧的折痕。景烨记得它的用法,他在望着那无尽的星空时,都靠一遍遍咀嚼顾正熙探索出的真相,让自己不要发疯。
但他的智能手表早就不工作了,所以他也不确信这东西是否能成功使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景烨没有办法确定自己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如果把每次从窗口中看到恒星升起看做一天,那他就在这里过了42天,不过由于参照系不同——比如土星的自转周期只有十个小时——他的计算相对于地球时间来说其实并没有意义。
他只知道自己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看见任何人了。
“画廊”里应当是有其他观众的,景烨见过附身刘文鸿的那种怪物,当它们注视自己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到相似的压迫感。
不过它们并不会对景烨做什么。在它们的眼中,景烨就像是“画作”老化之后掉下来的一小粒灰尘。宇宙中的物质交换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画廊”也不需要雇佣长着触手的清洁员把他扫到垃圾桶里去。
景烨跌跌撞撞地前进,把木星轰然作响的彩色云层抛在身后。
他终于找到了这里。就算用人类最快的飞行器的速度,从木星到达地球也需要46天,用步行则更加不可计算。
但没关系,他怀疑自己在这里永远也不会死去。
从那个巨大的三角形里掉出来之后,他就没有进过任何食水,到现在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最神奇的是他背上明明有一个被钢管刺出来的伤口,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或许只有等他找到了那处,身上的血液才会重新开始流动。
不会老去,也不会死去,能够自由地在宇宙中穿梭,他现在简直就和他们口中的“神”一模一样……
但景烨还是觉得自己更像一粒小灰尘。他刚才为了躲避一个高维生物的视线,不小心踩错了地方,又掉到了卫星通道上。
这下他看见月球了——灰扑扑的土壤表面,熟悉的环形山,以及几个不显眼的凹坑。他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几个浅浅的椭圆形脚印,已经快要被风沙掩盖了。
景烨深吸一口气,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画廊”中的星体运动轨迹与真实宇宙是同步的,也就是说,到了这里就离他要找的星球不远了。
景烨干脆盘腿坐下来,盯着头顶等待。
三角形偶尔会在这个空间中出现。第一次是在他刚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姚沐泽搞的鬼;第二次是他在太阳系外徘徊的时候,三角形漂浮在一颗粉色的星球上,他差点就要被诱惑过去,但最后还是及时制止了自己。
它好像显得很失望,在他视野中颤抖了两下,然后不情不愿地变小、消失了。
景烨因此开始关注“画廊”里的几何体。他发现,每个星球都会被配上一个“画框”,就像地球博物馆里的解说文字一样,那些高维生物肯定一眼就能解读出其中的含义。
就他看见的而言,最多的画框图案是圆形,最少的是六边形,在一些奇妙的角落会有四边形存在。
这个宇宙里到处都是死亡,很少有信仰,偶尔有几处称得上美。
三角形在这里既像是幽影鬼魅,又像是永恒的存在。他至今没有见过三角形的画框,但当他凑近大多数星球观看时,都会发现三角形的影子,最多在一个自转周期后就会消失。
景烨知道这些都是编剧的设计,但他还是颇为好奇他给地球的评价是什么。
他静静地盯着天花板。
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会大喊大叫,会到处奔跑着寻找始作俑者,包括姚沐泽和那个用四维文字把他们拉到这里的高维生物,但沉默的宇宙让他学会了寻觅和等待,42次恒星的起落,让几个小时的等待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事。
他不知道“画廊”角落那颗小小的星球上发生了什么,度过了多少时日。他只知道最后的威胁已经被去除,而自己必须要活下去。
恒星在右侧的落地窗边探出头,又掠过头顶的星空,最后消失在了灰黄色的土星背后。景烨感到有细小的冰屑擦过脸颊,那是土星环周围偶尔会掀起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