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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现在和他不在一个世界里。”
“你在我的世界里,并不意味着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女孩挑了挑眉:“说得不礼貌一点,你现在就是一个出现在三维世界的纸片人。”
顾正熙终于转过头来看她。
“你应该知道柏拉图的理念论吧?它认为在我们生活的客观世界之上还有一个更为真实纯粹的理念世界,客观世界的一切只是对那个理念世界的模仿。”女孩像在讲课一般娓娓道来,“而艺术家的作品则更为低级,因为它只是在描绘这个客观世界,也就是‘模仿的模仿’。
“而在几百年后,达·芬奇给他的说法加了一些修饰,他认为艺术家要忠实地映照世界,所以艺术作品就相当于一面‘镜子’。”
“那些理论都已经过时很久了。”顾正熙说。
“不,只是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它们真正的含义。”女孩摇摇头接着说,“柏拉图只是认为艺术家创造的世界比客观世界低级,并没有说它不是一个世界。”
顾正熙这回没有接话,静静地听着她把自己的话说完。和所有的创作者一样,她在能够理解自己的人面前也有着不可遏制的倾诉欲望。
“无论是通过文字、绘画还是音乐描绘出的世界,只要能够自圆其说,就拥有自己生存下去的能力。我写下的小说中诞生出了你,同样,你写下的那些剧本中也诞生了另一个世界,只是它比你所在的小说低一个层级——你应该已经见过那些想从电影里逃出来的NPC了吧?”
顾正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国泰电影院里的电影会变成真实……就是对这个规律的模仿,是么?”
“没错。编剧写下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是电影,在低一个层级的世界里就是绝对真实的,是另一些人赖以生存的家。当然,只要能找到办法穿过‘镜子’,就能够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国泰电影院只是一面更聪明的镜子而已,它希望你们把那些不太合格的世界都筛选掉。”
“那那所学校呢?那里的镜子是什么?”
“达·芬奇已经说了,不同层级的世界之间并不是高低结构。我的世界、你的世界,以及你经历的恐怖电影,它们相当于三面被拼接在一起的镜子。”女孩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三角形。
“那所学校就处在三角形的中心,是三个世界之间的夹缝地带,真实和虚假在那里是混杂在一起的。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区别不过是在于他们选择相信什么而已。”
见顾正熙的表情还是有几分迷惑,她继续解释道:“或者按照你们的理解来看,那地方是一个中转站。有些在脑海里有了雏形但暂时没有被写进电影里的东西就会被寄存在那里。什么写了半截的人物啦,还没想好形象的怪物啦……你也是搞创作的,应该能懂吧?”
顾正熙这才点了点头,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那所学校相当于一张草稿纸。
草稿纸一头连接着作者的思想,一头连接着未成形的作品。看似承担着很重要的使命,其实随时都能被人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所以教室门上的镜子不是一面,而是互相倒映的两面……我和他们也不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向,而是穿越了两面不同的镜子。”
“Bingo。周一彤误会了,在那个地方穿过的镜子是哪一面,就会到达哪一个世界——我可不想和我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见一面。”
“那好感度和未知的数值是做什么用的?”
“当你的心完全被爱情占领的时候,世界在你心里就是明亮的,自然也不存在怪物了——开玩笑的,那不过是他们自发形成的一种筛选机制而已,我总不可能把脑子里的每个人物都写进电影里吧。”女孩眨了眨眼。
“你确定是这样?难道不是你参考了很多作品以后做出了一个还没被写过的无限流小说设定么?”
女孩似笑非笑:“那就要看你愿意接受哪种解释了。”
“我不需要接受什么解释。”顾正熙冷笑一声,“反正对我们这种‘低级’的人来说都没有区别。”
随手捏造、哗众取宠的世界又如何?蕴含着高深规律的世界又如何?他们终究只是处在更为低级的那一边,只能被他人的文字决定命运。他们的每一次遇险都为了刺激感官而存在,每一次死里逃生也都经过精心的计算,持续了数十年的挣扎、痛苦和坚持也不过是人物设定页面上一个微不足道的注脚,在主线之外的生活情节则隐藏在幕后,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知为何,在这个猜想最终被证实的时候,顾正熙却并没有感到愤怒或是悲哀。
他想起了《巴别塔042》中把地球放入画廊的高维空间,想起了《TheRedRoom》中被数不清的观众注视着的红房子。
没错,它们都是眼前这个人的设计,都只是她笔下的小说的一部分。但她并没有注意到,她自己也被缠绕进了这个圈套中。
你也在画里。
景烨这样对那个高维空间中的神明说过。
谁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呢?这个链条可以无限延伸下去,永远找不到尽头。
她一定也知道这一点。或者说正是因为相信着这一点的存在,她才创造出了这个世界。
虽然对方是自己的造物主,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和自己一样,都不过是另一个不知名作者的囚徒罢了。
顾正熙的目光又转向了墙上的镜面。
“这么说,他们应该是从电影院出来了,回到了正常的世界对吧?那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