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脸笑容,扶着我跨出敞篷车,挽着我的手,捏了两下让我安心,然后领着我走向通往森林的路,头弯下来在我的耳边低语。对那些看热闹的工人来说,就像是年轻小伙子在奉承女朋友。我咯咯傻笑,深情地看着他的双眼,脑中却是一片混乱。我们要去做的事情真是够恐怖的了,而且我还不确定,现在仍苟延残喘的阿龙·道能不能有机会逃过坐电椅的命运??
走过一段仿佛永无尽头的路之后,我们终于踏进森林。清凉的树荫罩在头上,鼻中充满枞树的香气,世界似乎离我们很远,即使偶尔传来的矿场爆破声,也显得遥远而不真实。我们放弃伪装的傻情人模样,撒开大步狂奔起来。杰里米带路,迅捷得像个印第安人,我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突然间我一头撞在他身上,他停下脚步,年轻坦诚的脸上出现警戒的神色。警戒,恐惧,然后是绝望。
接着我也听到了,那是警铃声和狗吠声。
“老天!”他轻声说,“希望很渺茫,佩蒂,他们已经凭气味追查到他的行踪了。”
“太迟了。”我轻轻地说,心中一紧,握着他的手臂。他抓住我的肩膀拼命地摇,摇得我牙齿打战。
“该死,别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我摆出弱女子的姿态!”他愤愤地说,“来,或许还不到绝望的时候。”
他转身沿着昏暗的小径往森林深处疾走,我也快步跟上,又迷乱又困惑,而且对他很气恼。他敢抓着我乱摇?他敢开口骂我?
他再度骤然停步,手捂住我的嘴,然后弯下腰,开始手脚并用爬过一丛满是灰尘的矮树丛,不时回头拉着我。我咬紧嘴唇免得哭出来,裙子被树上的刺钩裂了,手指也划破了。然后我忘记了痛楚,眼前是一小块森林中的空地。
太迟了!前面有一座摇摇欲坠的小棚屋,屋顶凹垂着快塌了。空地的另一头,传来猎犬狂吠的声音。
一时之间,那块空地看起来安静而空旷,但转眼间这份宁静就被打破了。身穿蓝色制服的警卫们把来复枪瞄准了棚屋,而猎犬——那些丑陋之极的野兽,闪电般飞扑到棚屋的门上,伸着爪子又是抓又是跳的,发出可怕的吼声??
有三个人跑向前,抓紧皮带,拽着狗往后拖。
我们静默而绝望地注视着。
一道红色的闪光伴随着爆裂的枪声,从棚屋的两个小窗子之一冒出来。我看到一支左轮枪的枪管往棚屋里一缩,紧接着一条猛滴口水的猎犬忽然姿势怪异地往上一挣,颓然倒下,死了。
“不准过来!”一个尖锐、歇斯底里的声音叫道——是阿龙·道,“不准过来,不准过来!否则你的下场就跟那狗杂种一样。你们休想活捉我,我告诉你们,不准过来!”他激动地尖声叫着。
我用双膝爬着,一个狂乱的念头在我的脑中沸腾。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相信道说得到做得到,他可能真的会犯下谋杀案。但现在有一个机会,一个非常渺茫而疯狂至极的机会??
杰里米再度把我往后拖。“老天在上,佩蒂,你到底想干什么?”他压低嗓子说。我开始挣扎,他的嘴巴张得大大的??我们在那儿缠斗不休之际,空地上出现了一些变化。我发现马格纳斯典狱长蹲在一群警卫之间,他们都往后退回灌木和树丛后面,有些逐渐靠近我们的藏身处。每个武装警卫的眼中都充满追猎的热切渴望??
典狱长走入空地。“道,”他冷静地喊着,“别做傻事,棚屋被包围了,我们一定会抓到你的,我们不想杀你??”
砰!如同做梦一般,我看到一条红色的血痕变魔术似的出现在典狱长裸露的右臂上,血开始滴到枯干的泥地上。道又开枪了。一名警卫跳出树丛,把茫然的典狱长拖回去。
我拼命使尽全力挣开杰里米的手,心脏都快跳出来了,然后跑进空地。刹那间宇宙停止了旋转,我发现一切忽然寂静无声,似乎典狱长、警卫、狗,甚至道本人,都被我鲁莽的送死行径吓呆了。但我激动万分,而且被心里那个可怕的念头弄得陷入半疯狂状态,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肌肉了。我暗暗祈祷杰里米千万不要跟着跳出来。几乎就在同一刻,我看见爬在他身后的三名警卫扑到他身上,他使劲地挣扎。
我抬起头,听见自己响亮而清晰的声音说:“阿龙·道,让我进来。你知道我是谁,我是佩辛斯·萨姆。让我进来,我必须跟你谈一谈。”同时轻飘飘地直直走向棚屋。
我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如果道出于恐惧而开枪射杀我,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尖厉的声波刺痛我的耳膜:“往后退,你们其他人!她在我手上,谁敢动一下,我就干掉她!往后退!”
我终于来到了门边。门开了,我走进昏暗的阴影中,嗅到屋里潮湿的气味。门在我的身后砰的一下关上,我靠在门上,害怕得脑袋一阵晕眩,像个老太婆打摆子似的直发抖??
那个可怜虫看起来真是凄惨——很脏,很邋遢,一脸的胡碴,又丑又讨厌,而且卑屈得像卡西莫多。然而他的眼神很坚定,那是勇者面对无可逃避的死亡所生出的平静与决心。他的左手上有一支还冒着烟的左轮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