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敲过了十二点,我终于哀哀恸哭。今天是我的生日。二十年前的今天,母亲生下了我,二十年后的同一天,她消失不见了。
天地茫茫,只剩了我一个。
恍惚中,我听到电话铃声在响。我满脸的泪,伸手去接。我听到一个模糊而哽咽的声音,从千山万水外飘来:“若棠,若棠,若棠……”
我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般,我张手去抓,拼命去抓:“临甫,临甫……”
我听到电话那端拼命压抑的哭泣声。那个声音,悲苦得无法形容。
我也痛哭不已:“临甫,临甫……”临甫,你知道吗,我……失去妈妈了……
电话那头没有说话,但是,仍在不停地哭。不知过了多久,电话猝然就断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在向我告别。
一个星期后,我向学校办了休学,孤身一人上路。
母亲不在了,我需要一个肩膀依靠。已经将近半年没有临甫的消息了。人海茫茫,我只剩了他一个。
我凭记忆找到了曾经温暖的那栋房子。门前一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我木然。其实我明白,其实我早就明白,临甫这么长时间没有音讯,一定是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
所以,我平静地,一字一句地听着身旁一个中年妇人跟她的朋友聊天:“何太太这次真是大难必有后福,病治好了不说,佳儿佳妇的,看着打心眼里都开心。”
我转身,一步步向人群聚拢得最多的地方走过去。我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缓缓看去:
何临甫先生、方家蕹小姐订婚典礼。
我看到何伯伯跟何伯母在热情地招待客人。而他呢,他就站在那儿,很消瘦,脸色沉寂,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身旁站着的,是一个言笑晏晏的女子。
才貌,都是很好很好的。
我轻轻拨开人群,我走近他。
他看到我了,他的脸色遽变,仿佛想要说些什么。我静静站在他面前,朝他微笑:“恭喜。”
他瞬间抢上前,眼圈竟然红了,他微带哽咽地:“若棠。”
四周一片轻呼和窃窃私语声,然后,我看到何伯伯跟何伯母了,他们急急挤过来,脸色十分难看,何伯母的脸上,悲哀的,痛恨的,无奈的复杂神色。
我的手轻轻一扬。
他面如死灰地盯着满地的狼籍。
我转身。
我听到身后传来的那个声音:“若棠,若棠,若棠……”和何伯母低低的哀求声:“临甫――”
片刻之后,他们统统消失了。
相见,争如不见。
为君沉醉又何妨;只怕酒醒时候最断肠。
走在校园中的那个人,仿佛还是原来的我,我专心致志绘画,饱受专业老师的褒奖,同学们待我都很好。可是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突然死去。
我开始抽最烈的烟,喝最烈的酒,我夜夜失眠。
已经没有什么人,可以让我重归清醒。
我付不起现在这套房子的房租,我准备搬出来,租了一间很小的房子住下。一个闷热的午后,我整理出很多东西。成套的红木家具,瓷器,手工艺品,已经统统被我卖掉。整理到那个大箱子的时候,我轻轻打开。
丝绸的,纯羊毛的,丝绒的,外套,大衣,旗袍,连衣裙,静静残留着那天母亲的气息和话语,带着二十年来的残缺记忆,一点一滴,涌上我的心头。
“若棠,你长得太快了。”
“若棠,你怎么老不记得带伞?”
“若棠,这学期的学费在桌上,自己取。”
“若棠……”
“若棠……”
我不再想下去。我把所有的衣服倾倒出来。这些华服不适合我,不如统统捐出去。
我是一个薄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