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哈的标枪打造好之后的几个星期,顺风而来的景色和声音可真是足够欢快的。
那是一艘叫作“单身汉号”的楠塔基特船,它刚刚把最后一桶油塞进船舱,把它就要爆开的舱口盖上闩好;现在,正穿着华丽的假日盛装,兴高采烈,又极度虚荣地,赶在船头对准家乡的方向之前,在渔场之中远远分散的船只中间兜上一圈。
它桅顶上的三个人,帽子上都垂着细长的红飘带;船尾,底朝上悬挂着一艘捕鲸艇;船首斜桅上牢牢吊着他们最近宰杀的一头大鲸长长的下巴骨。四面八方的索具上飘扬着各种颜色的信号旗、表示国别的船旗和船首旗。三个篮状桅楼,两侧都分别横捆着两桶鲸脑油;鲸脑油桶上方,中桅桅顶的横杆上,你能看见也捆着装有同样珍贵液体的细长小桶;在船的主桅桅顶则钉着一盏黄铜灯。
到后来才知道,“单身汉号”遇见了极其意外的收获;更为奇怪的是,很多其他的船在同样的海域巡航了数月却一无所获。可是,“单身汉号”不仅把装牛肉和面包的桶都腾给贵重得多的鲸脑油,还从遇见的船只那里换来许多木桶作为补充。这些木桶都被存放在甲板上,船长室和几位大副的舱室里也堆满了桶。甚至船长室的桌子也被劈成了引火柴,一只大油桶被牢牢捆在船长室的地中央,大家就乱糟糟地把宽大的桶顶当作餐桌就餐。在船头楼里,水手们竟然把自己箱子的缝隙用麻絮和沥青填死,装满了油;滑稽的是,厨师给他最大的锅盖上了盖子,用来装油了;小厮把他备用的咖啡壶堵上,也装了油;标枪手们把枪头去掉,在套接口里装了油;实际上,不管是什么东西,都被装上了鲸脑油,除了船长马裤的口袋,他是专门留下来插手用的,以显示他心满意足洋洋自得的气派。
当这艘喜气洋洋交了好运的船驶近郁郁寡欢的“裴阔德号”时,从它的船头楼上传来几面大鼓粗犷豪迈的鼓声;随着船越靠越近,只见一群水手正围在巨大的炼锅周围,炼锅上覆盖着羊皮纸一样的黑鲸鱼鳔或者是肚皮,攥着拳头一敲,就发出阵阵响亮的轰鸣声。后甲板上,大副们和标枪手们正在和从波利尼西亚群岛随他们私奔出来的橄榄色皮肤的姑娘们跳舞;在前桅和主桅之间的高处,牢牢地悬挂着一艘装饰一新的小艇,上面有三个长岛黑人,拿着用鲸骨做成的闪光的提琴弓,正在主持这场欢闹的舞会。与此同时,船上其他人在乱哄哄的砖石炼油间旁忙碌着,巨大的炼锅已经搬走。他们把此刻没用的砖头和灰泥抛到海里,发出狂野的欢呼声,你几乎会以为他们是在摧毁那该死的巴士底狱。
船长笔直地站在高出一块的后甲板上,主宰和支配着整个现场,这样一来,整个欢庆的戏剧场面便尽显眼底,似乎仅仅是为他个人消遣而设计的。
而亚哈,他也站在自己的后甲板上,须发蓬乱,满身脏污,带着一副固执而阴郁的表情。当两船彼此擦尾而过时——一个在为过去而欢呼庆祝,一个在为未来而心神不安——它们的两位船长便各自体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
“上船来,上船来!”放荡不羁的“单身汉号”船长叫道,高举着一只酒杯和一瓶酒。
“见过白鲸吗?”亚哈用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回答。
“没有,只听说过它,可我根本就不信,”另一个船长愉快地说,“上船来!”
“你们也他妈太快活了。继续开吧。可曾损失了人手?”
“不值一提——总共就两个岛人;——还是上船来吧,老朋友,来吧。我马上就能驱散你眉头上的阴云。来吧,好不好(高高兴兴地玩玩儿);我们可是满载而归啊。”
“这傻瓜可真是异乎寻常地亲热啊!”亚哈咕哝着,然后提高声音说道,“你说你们是满载而归,好吧,那就管我叫一条空船吧,正往外奔呢。所以,还是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往前开!张开所有的帆,抢风行驶!”
于是,当一艘船欢天喜地乘风而去,另一艘则固执地顶风前进。两艘船就这样各奔前程。“裴阔德号”的水手们表情暗淡,恋恋不舍地望着渐行渐远的“单身汉号”,可“单身汉号”上的人则沉浸在生气勃勃的狂欢中,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眼中的神色。亚哈这时斜靠在船尾栏杆上,目送着那艘归航的船,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沙子,然后望望那艘船,又将目光移到手中的小瓶子上面,似乎这样就把两件毫不相关的东西给牵到了一起,因为那瓶子里装着的正是楠塔基特海底的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