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是沐休日,先生不上课,贾宝玉在家里屋内也不与丫头们说笑,只是埋头苦读。
贾宝玉尚住在荣国府时,因贾母溺爱,身边丫头加上袭人,共有八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十六人在屋里服侍他,粗使的丫头婆子和小厮男仆们加起来,更不知是多少人。
两年前贾家出事后,王熙凤带着人雷厉风行发卖了不少下人,贾宝玉院子里的丫头也放出去了几个。
等到二房搬出府时,探春手拿着管家大权,和贾宝玉商议过一回算了一回帐,把他屋内的丫头只留下袭人麝月两个大丫头贴身服侍,还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两个婆子粗使,余者都裁撤了。
袭人虽然一贯盼着宝玉读书上进,但现在看他专心苦读不理别事,无事也不和她说话,心里便有些闷闷的,手里拿着针线,半晌没扎下去一针。
两年前两房分家,贾母做主分给二房一套四进带跨院的院子,贾政王太太分院居住养病,贾政住第二进,王太太住第三进,赵姨娘周姨娘住了第四进的后罩房,方便伺候王太太。
跨院里头一间院子住的贾环,和赵姨娘母子两个隔得最远,第二间院子最大,也装饰得好些,是宝玉的院子。
探春住在第三间院里,平日若要理事,出了院门往东北略走两步,就是王夫人正房后面三间抱厦,她平日就在这理事。
最后一间院子住的是李纨贾兰母子,贾兰去年长到十岁,不好再在后院,已搬到贾环那边的东厢房去住。
四进院子住得满满当当,都是探春一力安排的,王夫人听了也甚满意,各人已经这么住了有个二年。
贾宝玉的院子虽说在弟妹侄儿们里最大,却也不过是三间正房东西耳房两边厢房,就是房间宽敞些,院子略大些。
其实贾政丢了官,王夫人没了诰命,贾家二房都是平民,这些院子也全都是三间正房,并无五间正房的院儿。
贾宝玉一个人住,身边袭人麝月两个大丫头,两个小丫头,两个扫洒婆子晚上自回家住,外有两个小厮两个男仆在外头跟出门不进来,加起来院子里就住五个人,十来间屋子,空得很。
三姑娘管家管得严,宝二爷要读书,小丫头婆子们打扫院子都十分悄声,袭人麝月都坐在堂屋听吩咐做针线。
现今家里各项都俭省,也几乎不用针线上的人了,宝二爷差不多的针线都是袭人麝月两个亲自动手,饶是他穿的衣衫鞋袜不比以前精致,她两个也得做活做到晚上方歇。
看袭人捏着针半日不动,麝月拿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悄声问道:“你想什么呢?天越发冷,这手炉套子再不做好,二爷就没有个替换的了。”
袭人正想着事儿,被麝月惊了一下,不小心针扎了手,惊呼出声,回神又忙止了声儿,对着帘子缝儿往里屋看。
隔着缝儿,见宝二爷并没听见她喊,仍是那样专心读书,袭人松了口气,紧接着心里又涌上失落,不禁叹了一声。
她眉眼里带着愁,叫麝月看出几分。
麝月放下针线框子,坐到袭人身边,抓住她的手替她吹气儿,又拿肩膀碰她一下,悄声问道:“你这是叹的什么气?和我说说?”
袭人抽回手,低头拿针线道:“并没什么,咱们快做针线罢。”
见她这样,麝月心内一叹,并没坐回去,而是轻声道:“前年三姑娘要裁撤二爷身边的人,说但凡外头买来的,愿意回家,可以不要身价银子,衣裳首饰也可带走,放了咱们自去。”
“二爷屋里外头买来的人不少,听得能回家,也不想做粗使的活计,她们都回去了。”
“我是爹娘都在这里,先不去,往后求一求二爷三姑娘再出去。袭人姐姐,你为什么没家去?你家里现今也很过得去,不愁吃穿不愁用度,回家让你娘和你哥哥给你找一门好亲事,做正头夫妻,你也是当家奶奶了,你怎么不走?”
麝月说话时,袭人一直抿着嘴,嘴角抿得越来越紧。
等麝月说完,袭人把针线放下又拿起来,半日说不出话。
麝月叹道:“姐姐,我素来知道你有些痴意,一心盼着二爷好。现在二爷已好了上进了,你怎么又开始自误呢?”
“你要是真定了心要留在二爷身边,二爷现在是忙着读书,往后娶了奶奶,做了官忙着差事岂不更忙?”
袭人手指轻颤,越发低了头。
麝月劝到此处,话说得再深就犯了忌讳,也不好再说,只手放在袭人背上,抚了她两下,便坐回原位接着给二爷做衣裳,看到袭人红了眼圈儿,心内愈发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