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的金坪矿注定是不平静的。
礼堂院坝里,弥漫着一种爆炸性的空气。
在人潮中心,那个令人尊敬的女孩子的话是震耳发聩的,但讲演技巧并不显得有多么高明,她红着脸,有些激动,语气之中还带着稚嫩,丝毫没有功成名就的大领导大企业家的那种激情澎湃和挥洒自如,但她那样式的笨拙和稚嫩,全都是真情实意,因为,心里有火,眼里有光!
那光是什么?大家想要的所谓的公平,合理的游戏规则,不偏袒任何一方!一个公用的木马,你玩了一次,就应该轮到我来玩;三提五统我家交了粮,你家就应该交;富家子弟公费住宾馆,那么,作为学校一份子的我们,也一定要有相等的待遇!
一时间,这些少年人的抵抗情绪,就像那沙尾坝泛滥的春水决堤而下。他们确实还年轻,不谙世事,天真、狂傲、幼稚、爱晃,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也看过一些书,听了一些大道理,知道要努力、要奋斗、要靠自己、不要向这个世界低头,总相信,未来一定是光明的,倘若遇到了不公,甚至是黑暗,胸腔定有燃烧的血,还有一身坚硬的骨,冒进也好、幼稚也罢,敢面对!
这就是少年。
此刻让罗大海几近崩溃的一群年轻人。
黑漆漆的院坝里,摇曳的灯光下,罗大海那张硕大的脸难看的像烂茄子一样,根本没有人听他的号令,几个跟在后面的带队老师同样束手无措,但在几个领头学生的号召下,大家也不吵不闹不搞破坏,就是要求和李小曼等人享受同等的待遇,今晚住宾馆!要不然,李小曼霍小光六个人别想回去,今晚大家全在院坝里干熬着。
这就是学生们的态度。
然而,眼下的事实是,先不论学校愿不愿意掏那么多钱出来安置学生,而是金坪矿区根本就没有那么多宾馆给学生住,一时间,院坝里的对抗场面变得僵持不下,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张云起也不知道。
罗大海贪婪愚蠢,骚操作一个接一个,这事儿就算平息了,上面的人也指定会收到风声,他绝对得掉一层皮。但是吧,张云起看了一眼远处的初见,这个执拗的有点傻女孩子已经陷入了风暴中心。电影《让子弹飞》里的张麻子上任鹅城,要办三件事: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公平的结果,就是死了兄弟、死了儿子、死了夫人。
追求公平绝没有错,不过是要付出代价的。或许这个代价初见心甘情愿。因为中华民族在任何一个朝代和时期都不乏张麻子式的普通人——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但是,张云起不心甘,也绝不情愿,他把王小凯拉到一旁:“凯子,交给你一个任务,看好初见。”
这时候的王小凯已经正义感爆棚,他擂了擂胸脯对张云起说:“放心,谁敢动她我跟他拼命,只是哥你要干嘛去呀?”
张云起没有回答。
他挤开拥堵的人群,直接出了院坝。
院坝门口挤着一群穿着汗衫看热闹的村民,张云起挨个发了一圈烟,聊了几句,才找了个中年汉子,给了一包芙蓉王,麻烦他带路去本地的村书记家。
路上张云起问那中年汉子:“叔,你们这里有多少户人家呀?”
那中年汉子走在前头,上身老汉衫下身是补丁叠补丁的黑长裤,穿了一双破破烂烂的解放鞋,在泥泞的山路上脚步如风,张云起给的那包芙蓉王他揣在口袋里,嘴里叼着旱烟棒说道:“我们这本来叫上田村13组,一个自然村,后来因为矿里打旺火,人越聚越多,就改名成了金坪矿圩,三百多户人家呢。诶!小娃娃,你慢点儿,可别摔沟里去了,手电筒你拿着吧,这泥巴路不好走,你们城里人可金贵很哩。”
张云起没接手电筒,笑道:“谢了叔,我也是农村出身的,还一个县的呢,封阳,老家就在龙湾镇那边,离金坪不远。对了,你们这的村书记姓啥啊?”
“姓徐,徐国强,喏!就住那旮旯里,院门口有两棵桃子树。”中年汉子走到一个黑不溜秋的拐角处,伸手指了指前边有灯光的地方:“娃娃,我带你过去吧。”
张云起道了声谢,跟着中年汉子径直走到村书记徐国强家。
村书记徐国强在家,正在小院子里摆弄天线杆子,还时不时歪着脑袋朝堂屋里的老婆娘吼:“电视来信号没呦!”
见着张云起和中年汉子进门后,他愣了一下,等中年汉子简单介绍了两句,他才上下打量着张云起问:“娃娃,找我啥事?”
张云起拉了张小板凳坐下:“徐书记,是这么回事儿。我们市一中的学生来这边开展植树节活动这个事儿你也知道,现在两百多号学生留在这里,没地方住,情况有点复杂。”
徐国强听到这话,便继续摆弄起了天线杆子:“没地方住?你们学校那边不是都安排好了吗?下午开会的时候,乡里领导和我们村委都在,我们已经协调了一个大礼堂给你们学校,听说不是要搞文艺表演嘛,再者说了,娃娃,你…是代表学校来找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