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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一座普普通通的山,山上一座普普通通的道观,道观里三两女冠,深居简出,山下将近百亩的良田和莲塘,都是道观的财产,无需纳税,租给了山下的村民耕种,每年不过收个三成租子和少许莲藕意思意思。
道观里那位几乎不露面的观主,自成为主持那天起,便辟了一间偏殿,日常教授着山下孩子们读书识字,不管男女,只要愿意来读,都一视同仁,且教的不是什么道经术理,而是正经的四书五经,策论文章。
不过几年功夫,便有孩子考上了童生,陆陆续续,后来的十几年间,考出了一名进士,一名举人,还有四五个秀才,成绩斐然。
渐渐的,这无名道观声名鹊起,虽是道观,却于士林中积下了累累声望,代代流传了下去。
山下的村民有感道观的坤道长们的恩德,不消人开口,便把护卫道观安危的责任担在身上,平常看见生人靠近,都会忙不迭通知观里的道姑。
——林黛玉已经在观里为父母祈福数年,说是祈福,其实已是代发修行了,本就是世外仙姝,如今不过是回归本心罢了。
自那年遇见白锦后,林黛玉仿佛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不顾贾母等人的反对,执意要去观中为父母守孝祈福,为此,几乎和贾府撕破了脸,最后只带走了紫鹃和雪雁,而后长居观中,再也没有回去贾府。
白锦始终不曾和林黛玉相见相认,直到贾宝玉和薛宝钗成亲那日,那毕竟是林黛玉的死劫,她便去了林黛玉栖身的道观,然后发现,林黛玉给除了她以外的所有林家人,都立了灵牌。
这个曾经敏感多思的聪明姑娘,通身的清高孤傲,都已融化成一片平和淡漠的气质,对她的到来,不惊喜,对宝玉的姻缘,不痛苦,很显然,她已经比入道多年的白锦更加超脱。
“爹爹肯定想不到,我们俩都走上了这条路。”
“灵玉,对不起。”
她的母亲虽然不是直接伤害灵玉的人,但下手的人是她母亲的心腹,受的也不是母亲的命令,而是贾府老太太的命令,为了让林家只留下拥有贾氏血脉的她,多么可笑,多么荒谬!
偌大的林家,五世列候,因为贾家而从此断绝,让她情何以堪?
身为林贾两家的后人,她唯有远离贾府,多念几卷经,多行几件善事,不求林家列祖列宗原谅她们母女,但求真正纯粹无辜的那个人,一生平安顺遂吧。
林黛玉都能查到的事情,白锦知道得比林黛玉还早,但时至今日,这些往事早已不放在她眼里了。林家也罢,贾家也罢,跟她都没什么关系,这方天地因神仙渡劫,格外注重因果伦常,林家败落,不过是气数已尽,而贾家不积功德,也难逃消亡,实在没必要为此耗费精力。
当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晨曦将至时,天上忽然划过一道流星,拖着长长的火尾,消逝在暗蓝的空中。
一块鸽子蛋大小的晶莹温润的五彩宝玉,倏忽落入了打坐休憩的白锦怀里,还不等白锦反应过来,转眼便融入了药王庐当中,无影无踪,再也找不到丝毫存在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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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数十年,白锦踏遍山河,寻求医道之极限,迎春隐姓埋名做了女冠,默默地跟在她身边,不肯以恩人自居,宁肯做个记名的徒弟,从一开始的咬牙坚持,到后来的视若寻常,从对医道一窍不通,到慢慢伸手为乡野村民诊脉问案,未曾有一日懈怠。
相携而行的两人,逐渐有了明显的区别,一个仙风道骨,飘然若仙,一个洗尽铅华,温柔慈悲。
终究殊途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