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皮火车携着滚滚热浪呼啸而去,将身穿工人裤装,脸色凝重的格林达扔在了南部站台上。
她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不论数十分钟后看见什么东西都能保持冷静。然后她看见了“帕纳姆和瑟森斯”马戏团巨大而花哨的广告板,挂在车站的另外一头。连体美女、双头怪人、同时蹬着两架独轮车的四腿男人以夸张怪诞的插图形式满满当当地挤在涂着隔热漆的帆布版面上。
据说,在畸形秀最为火热的时候,真的曾有商贩向孕妇贩卖含有铅粉、汞、玫瑰和番红花的特制药水,三个月为一疗程。
只要200烈洋!只要200烈洋!猩红的广告词被以加粗的奥贝伦斜体在广告板下方印刷了两次。
冷静,她表情麻木地想着。
只是,当她瞄到角落里那个只剩下一颗头,面容和哥哥有几分相似的男人时,鼻头还是不禁一阵酸涩。
“格林达小姐。”
格林达立刻抹了抹眼睛,对上了车站那头身穿漆黑仿西装外套的侦探先生。
“感谢您遵从我的建议穿了裤装。尽管如此,我仍需提醒您进入森林时需要格外小心。那些枯叶堆里藏着不下百种毒虫,您得跟紧些,就算被咬了我也能立刻进行处理。”
格林达沉默地点了点头。她知道森林。小时候,自己和哥哥就住在森林边上的牧场里。有一天晨昏,年仅六岁的她被一阵她这辈子听过的最恐怖的叫声惊醒,来到后棚里,发现父亲的头颅被一头即将产崽的母牛踩在后蹄下,一群散养的小鸡正围在他身边,不停地啄,啄,啄。。。。。。
母亲听到她的叫喊,默默地把电话打给了收尸队。在那之后,生活照旧,母亲用蓝墨水亲手在左手臂上刺下了那天的日期,以及一个醒目的数字“29”。十年以后,格林达在亲自拨打收尸队电话的时候,知道了那是父亲的年龄。
那群小鸡慢慢长大。在即将出栏的前一天,林中的风魔鸟席卷了牧场,叼走、啄死了其中的大部分。
走着走着,她在五百米开外的地方看见了自己出生成长的那座牧场,它现在属于别人,原来的建筑被拆了大半。
她甚至能数出嵌在小路边每一块独一无二的卵石。
瑞文从她的眼神中辨别出了这种熟悉感。从出身而论,她应该是从中下攀升至中产阶级的人当中比较幸运的。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她本人的资质和她哥哥沃伦拼了命的努力。
“就在那前面。进屋的时候可能会感觉有些痛,这是正常现象,屋外有一道隔绝野兽的屏障。”
守林人小屋前,瑞文看着格林达慢慢走进了门,回头望着他,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不会吧,难道那道“卡之印”的屏障只针对我一个人?
瑞文试探地将手再次伸向那道微微散发绿色光晕的屏障,又被“电”了个哆嗦。
屋内,格林达抬起头,对上了墙上那张石纹组成的哥哥的脸,后者显然比她更加激动,不停地蠕动着嘴部,不知道是找不到词汇还是忘了怎么发音。
“。。。。。。沃伦。”格林达先开了口。
她总能比哥哥更早找到合适的词语。
“格。。。。。。格林。。。。。。”沃伦纠结在那个卷舌音上,石纹形成的嘴巴似乎没法让他圆润地说出妹妹的名字。
“事情在变好,沃伦。告诉我,你是在哪一天离开我的?”格林达不带感情,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要,在手臂上用蓝墨水刺那个日期,就刺在爸妈的日期下面。”
她面无表情地落下了泪水,伸手挽起了左手的袖子。
由手肘关节开始,依次排列着两行泛紫的数字刺青。
如果这个从母亲开始的传统继续流传下去,只要这支血脉不至死绝,刺青就会不停增加。
也许,当后世的某个人身上被刺青完全覆盖的时候,世界会变得更加美好单纯一些。
瑞文站在屋外,静静地守候,听着兄妹俩简短而缓慢的交流,心里想着自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妹妹,刚分开没多久,却已经开始慢慢淡忘她的长相,就像普通的梦境一样,最后只留下一个令人留恋的影子。
沃伦能偶然留在这个世界上,他也不确定是不是幸运。
“您可以常来看看他,给我致电就行,有空的话我会陪您一起,不然我会帮你请人。”
就当为原则作出的一点小小坚持,他心想道。
“南部市场”门前。
大汗淋漓的金正忙着把一只巨大的青色狞爪蟹制服,用加固的绳子把它半张脸大的蟹钳捆起来。
“啊!啊!以乌鸦的名义。。。。。。”
瑞文在对方缩到角落,用“愈合之触”抹除手臂上被蟹腿划出的十几道深浅不一的伤口时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近没怎么看见你的鸟儿,它们都到哪去了?”
“中指奥克塔的一座大仓库。里面比树洞更加阴凉一些,现在它们全都歇在那里。”金抹了抹汗,看了看瑞文,又用随后拿出的手帕擦了擦手背。
“他留下的东西里还包括了好几艘捕鱼船,一座血河码头的管理权,几条进货渠道的优先权和保护费收缴权。我,我不确定该不该接手它们,瑞文先生,如果短期内不动它们,泥手党内部会把这些资产消化掉,但接手意味着随时可能会卷入新的麻烦,甚至。。。。。。可能要和泥手党更上层硬碰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