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身后,那道门开始颤抖起来。门的另一边有人在咒骂,“开门!”剧烈的撞击下,门扇在门框中跳动,临时凑合的门闩很快就会被撞开。
让她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她听到岩户先生的声音在她的脑袋里响了起来,那声音告诉她,她是完美的,优化过的,讨人喜欢的。那个老杂种的声音让她的脸色阴沉下来,她再次用力拉拽晾衣绳。她憎恨他,她憎恨那爱惜过她却又抛弃了她的老毒蛇。绳子深深陷入她的皮肉中,但仍旧没有断裂。岩户先生。一个背信弃义的人。她是优化过的,但她还不值一张返程飞艇票,所以她马上就要死了。
我快燃尽了。
优化过的。
身后又传来一声巨响。那扇门发出爆裂的声音。她放弃了拆下晾衣绳的努力。她又转了一圈,绝望地寻找别的办法。周围除了瓦砾别无他物。她仿佛身处高达一千英里的高空。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一副合叶被打掉了,残破的金属飞迸出来。门看来吃不住力了。惠美子最后看了那扇门一眼,然后飞奔到屋顶边缘,她心里仍旧存着找出办法爬到下面成功逃走的希望。
她停了下来,环视大楼的边缘。巨大的落差似乎是张开的血盆大口。屋顶上狂风呼啸。什么都没有。没有把手,没有任何办法攀爬。她再次回望那些晾衣绳。只要她――
所有的合叶都脱离了门框,门扇倒了下来。两名白衬衫跌跌撞撞地从门里冲出,手中挥舞着弹簧手枪。他们看到了她,朝这个方向冲过来,“你!过来!”她再次朝边缘之下窥视。街上的人就像一个个小黑点,而那个阳台着起来和信封差不多大小。
“停!Yootdieownee!别跑!”
白衬衫正向她跑来――全力奔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动作似乎突然变得缓慢了,慢得像半凝固的蜂蜜流淌。
惠美子看着他们,迷惑不解。他们已经跑过了一半的距离,但动作看起来却非常、非常缓慢,似乎是在浓稠的大米粥中奔跑。每一个动作都被拖得那么长,那么慢。就像那个在小巷中追逐她、想用小刀杀死她的男人那样。那么慢……
惠美子微笑起来。她是优化过的。她一步跨上屋顶的挡墙。
两个白衬衫的嘴巴张开,似乎要喊什么话。他们的弹簧手枪举了起来,正向她瞄准。惠美子眼看着枪口对准自己,心里不着边际地想,也许真正动作缓慢的人是她自己。也许坠落的速度也会变慢。
风在她身边呼啸,似乎在召唤着她。空气中的精灵对她又是推又是挤,吹起她的黑发,挡住她的眼睛。她把挡在眼前的头发拨开,平静地朝那两名白衬衫微微一笑――他们仍在朝这边奔跑,仍在用枪指着她――然后她后退一步,从大楼的顶端坠落下去。白衬衫的眼睛睁大了。他们的枪口发出红光。一只只飞盘朝她飞了过来。一,二,三……她数着向她飞来的飞盘……四,五――
重力把她向下拉去。那两个人和他们射出的飞盘都看不见了。她重重地撞破了那个阳台的遮雨棚。她的膝盖撞到了下颌。金属发出尖叫,她的脚踝也扭了一下。她做了一个翻滚动作,结果撞到了阳台的栏杆。栏杆开始抖动,然后分崩离析,而她则落入无遮无挡的空中。惠美子抓住了唯一的机会,抓住了一根损坏了的铜制扶杆。下坠的势头停止了,但她仍旧在深渊的上空摇摇晃晃地吊着。
四周的空气张开大口,催促她进入自由坠落的境界。热风吹卷,仿佛在撕扯着她。惠美子用力将自己的身体拉到阳台上方。她剧烈地喘息着,整个身体都在颤抖,似乎很多地方都受了擦伤,但至少她的四肢还都能活动。即便是这样的坠落,也没有让她摔断哪怕一根骨头。她是优化过的。她抬起一条腿跨到阳台上,终于到了安全之处。金属发出低低的呜咽声。承载了她的重量以后,阳台也开始摇摇欲坠起来,那些古旧的螺钉都松动了。她快要燃尽了。她希望自己的身体能够崩溃。她甚至希望让自己的身体从这不稳定的突出部分上滑落,坠入开放的空间……
上方传来叫喊声。
惠美子抬头望去。白衬衫正从屋顶边缘朝下窥视,用手中的弹簧手枪向她瞄准。飞盘像银色的雨滴一样落下来,四处弹跳,割开她的皮肤,或是在金属上溅出火花。恐惧让她生出新的力量。她向阳台通往室内的玻璃门冲去。她是最优秀的。那扇门开始晃动。玻璃划破了她的手掌。破碎的玻璃包裹着她,然后她便穿了过去,冲进那间公寓。她跑得飞快,快到连身影都模糊了。震惊的人们呆呆地盯着她,他们的动作难以想象地缓慢――
甚至像凝固静止一般。
惠美子撞开另外一扇门冲进走廊。白衬衫包围了她。她像一阵风一样从他们中间穿过。他们惊讶的呼喊声显得十分沉闷。她从楼梯向下冲去。向下,向下,向下。把白衬衫甩得远远的。叫喊声从很远的高处传来。
她的血液似乎着了火,楼梯间里的空气就像在燃烧。她的脚步开始散乱,她靠在一堵墙上。即便是热乎乎的水泥,也比她自己的皮肤要凉爽。她开始头晕,但她仍旧努力挣扎着想要逃跑。上方传来追逐者的叫喊,他们的军靴踏在楼梯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她向下逃离,一圈,一圈,又一圈。她推开一群群挡在路上的人,这些都是白衬衫从大楼中驱逐出来的居住者。逃跑的路被人群阻塞了。身体内部的高热让她的精神开始变得狂乱。
皮肤上开始出现微小的汗珠,设计得荒谬绝伦的毛孔只能容许这么一点点汗水流出来,但周围的环境是如此炎热潮湿,这点汗水对于降低她身体的温度没有什么帮助。尽管如此,在此之前她从没发现自己的皮肤会变得潮湿。她一直都很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