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梅长苏二人,却在看清床上之人的模样后,再也无法动弹。
往日那个好动跳脱潇洒不羁的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睡着般一动不动;脸颊极度的凹陷使得颧骨明显突出;眉头无意识地皱着,似乎在忍受不知名的痛楚;惨白无丝毫血色的嘴唇紧紧的抿着,不复见往日随时挂着的笑容;脸色蜡黄不见一丝光彩,那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也因失去养分变得干枯。
萧景琰一步一步缓慢而沉重地往床边走去,每一步似乎都踩在锋利的刀刃上,让他除了痛,再感受不到其他。颤抖着手轻抚上那张憔悴的容颜,他不敢相信,仅仅半年的时间,蔺晨已病得完全变了样!
蔺云澈看了看桌上的沙漏,向晏大夫点点头。晏大夫走到飞流面前:
“飞流,这几天辛苦你了,我做了些点心,你先去外屋吃点,好不好?”
“不要!……晨哥……”
话没说完,后颈一麻,飞流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觉。
“蔺伯父,您……”梅长苏吃了一惊。
晏大夫轻轻把飞流抱到外间躺椅上放下,取过毯子仔细盖好,再进屋时瞪了梅长苏一眼。
“……没有解药,晨儿身上的毒根本无法清除,眼看他一天天衰弱,我们都已快要绝望。正在这时,琅琊阁门人送来了解毒圣药——雪晶果。”
蔺云澈一边准备着给银针消毒,一边平和地叙述,仿佛只是在讲一个无关的故事,萧景琰梅长苏却从他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他不曾出口的凶险万状。
“雪晶果长于雪山之巅,可解百毒,却可遇而不可求,连我,也都只在古老的医书上见过它的名称,从不曾想过它竟然真的存在。虽然它可解百毒,然药性太猛,必须将果汁溶入补药,每次一滴,每日三次,三日后即可痊愈。可是……”
“可是小晨那时已完全无法吞咽……”晏大夫冷冷地接过话题,“他的身体已不能再拖了,所以,我们只能孤注一掷——”咬了咬牙,“直接把雪晶果汁挤进他嘴里。虽然大部分都流了出来,可总算也有一些自行滑入肠胃……”
梅长苏听得心惊胆战:“这……这样会……会有什么后果?……”
蔺云澈打断晏大夫即将出口的话语,面对梅长苏说的却是另外的事情:
“晨儿本不愿让你们知道他的情况,今日我做主让你们见了晨儿一面,接下来,还请二位回避吧……”
措辞委婉,语意却是不容抗拒的逐客令。
“不!”萧景琰的态度更加坚决:“我绝不会再离开蔺晨身边!”
“陛下……”
“蔺伯父,请叫我景琰……”萧景琰没问蔺云澈如何知晓自己的身份,目光坚定不移地直视着他的双眼,“在蔺晨面前,我只是萧景琰!!”
蔺云澈注视着眼前年轻的皇帝,半晌,终是妥协:
“……景琰,请把晨儿扶起来。”
萧景琰依言把左手穿过蔺晨后颈,手轻握住他的左肩,让他的头刚好枕在自己臂弯处,轻轻将人托起。可蔺晨昏迷中根本无法支撑住自己,稍一松力就往下倒。
想了想,干脆脱鞋上床,自己坐在蔺晨身后,让他整个人都靠在自己怀里,密密实实地,把人护住。浮浮沉沉大半年的心,在此刻,似乎终于得到了回归。
直到把人抱在怀里,萧景琰才真切地了解到,蔺晨到底变了多少。以往的丰腴被瘦骨嶙峋取代,单薄中衣下的身躯轻得仿佛没有重量,身上骨头竟然能硌得他胸口疼痛。顺着肩膀往下抚摸,枯瘦如柴都不够形容蔺晨的不成人形。
萧景琰心中酸涩不已,却没时间让他衍生出更多的情绪,蔺晨的变化引起他的全部注意:
只见他的身体倏忽僵硬紧绷,手脚一抽一抽地跳动着,双眼依然紧闭,额上青筋一根根地浮现,牙关无意识地紧紧咬住。
萧景琰不敢动他,也不知道如何做才能帮助他减轻点痛苦,正手足无措时,就见蔺晨缓缓放松身体平静下来,然还没等他松完一口气,感觉蔺晨竟然再次绷紧了身体!眼看蔺晨又要咬紧牙关,萧景琰下意识地把自己的手伸到他嘴边,想让他咬住。
蔺云澈一巴掌拍开,拿出早准备好的缠绕着厚实柔软棉布的木棍,捏住他的下颌,把木棍塞进他的嘴里。
刚一松手,蔺晨的牙关便紧紧咬合在木棍上,手脚开始一阵强过一阵的抽动,慢慢引得全身都开始抽搐,额头上冒出大粒大粒的冷汗,脸色已白得几近透明。
之后,抽搐转变为痉挛,蔺晨的手脚不自然地扭曲僵硬,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呜咽般的□□,牙齿竟然在布条上磨出嘶嘶的响声!!
突然,蔺晨全身一震,头往上一挺,随即软倒下来,身体也不再抽动。
萧景琰大惊,猛地抬头,就见蔺云澈在人中处掐了掐,再用力揉了揉胸口,蔺晨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然后,又开始重复前面的酷刑。
梅长苏忽然明白了蔺云澈弄晕飞流的原因。
如此反复几次,蔺晨已是出气多入气少,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真正的慢慢缓和下来。身上的中衣早已被冷汗浸得湿透,汗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前额,看起来就像易碎的瓷器,脸色惨白中带着青黑,一层灰败。
蔺云澈轻轻取出口中的木棍,只见棉布已被咬破,周围染着淡淡的血迹。刚一取出,轻轻的呢喃声便传进所有人耳里:“爹,我好痛……”
身体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蔺晨早已耗尽本就不多的全部体力,完全瘫软前,唇齿间飘出一个极轻极淡的名字——
景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