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薛老先生捋了捋白胡须,微笑着将银丝抽离,随即负手走至桌边,边开着药方边道:“夫人体寒,外加这几日皆闷在这屋里,是以气血虚了些。不过老夫以为,夫人的症结不在于此。”说着,他将写有几味中药的药方递与银莲,见她出门后,这才转身对唐糖道,“夫人这几日莫再整日卧床,除了用药调理身子外,多出去晒晒太阳也是好的。否则,往后的舟车劳顿,老夫恐夫人的身子会吃不消。”
“舟车劳顿?”唐糖一听,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原本没精神的小脸也仿佛在瞬间充盈了血色,她笑着朝薛老先生点头道:“有劳薛大夫了,我这几日定当遵医嘱,还望薛大夫转告穆公子,出发之日还请愈快愈好。”
“夫人保重身子,老夫告辞。”薛老先生很是和蔼的笑着拱了拱手,背起了药箱推门而出,在跨出门后又折回来,额外叮嘱道:“夫人体内阴寒之气过重,是以不易受孕,老夫开的药方属温性,虽不能立时见效,却能帮夫人将寒气一点点驱出体外,加以时日才会慢慢显出效果来。”说完,他便离开了。
而唐糖却在床上坐起身,将头深深埋进覆着棉被膝盖中,轻轻的叹了口气。
听了薛老先生的话,唐糖不再懒洋洋的窝在屋里,又恢复了过年前的状态,每天在院里子呆着,心情好的时候还会带着银莲去花园里转转。
也不知穆阳用了什么方法,竟说服了李修自愿离开。而就在李修离开没多久,羽国便迎来了新一年的初春新绿。
院子里的梅早已开了,如今微带暖意的春风一吹,本就柔嫩的花瓣便零零散散的落了一地,仿佛下了场花雨。花雨落后,那个不属于这里的女子便要离开了。
三月初,气候已然回暖。穆阳替唐糖准备了一辆挡风挡雨的马车,这是要去战场的马车,他们心知肚明,所以虽不豪华,却结实得很。走之前,他给了唐糖一张四国的地图,她会从羽国的都城吉川出发,一路北上,因为羽国与两国皆有接壤,所以她路上大部分的时间仍是行进在目前较为安全的羽国境内,随后再通过边关进入丰裕朝,不消几日便可抵达交战双方的边境处,而君落月与萧大将军所带的军队也就离得不远了。
银莲陪着唐糖出府的时候,表情很是不舍。而穆阳倒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仙人模样,微笑依旧、优雅依旧。穆阳的身侧跟着小尾巴般的丹落,有段时间没见了,这个虎头虎脑的少年也似雨后春笋般拔高了不少,帅气的小黑靴,精神的玄色劲装,不像书童,反倒像个倔强的小少爷,令人会心。
拉车的两匹枣红色马儿皆是不可多得的好马,却不见赶车车夫的身影。
穆阳似看出了唐糖疑惑,还不待她开口,便道:“表嫂此去蒙国,定要风餐露宿,辛苦是免不了的。如今时局严峻,若是带太多的人上路,反而行路不便。是以,穆阳自作主张,便让丹落随表嫂一起去,沿路自有人照应,莫要担心。”
“女人与小孩,确实不会让人起疑。”唐糖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心想这一路顶多是累,倒不至于会碰到什么危险。
丹落一听,却很是不服道:“夫人,丹落可不是小孩。”这几个月来,他虽收敛了对唐糖的不屑和轻视,不过嚣张不羁的气焰仍是极盛。
银莲也跟着附和道:“夫人放心,丹落老大非但能保护夫人,要说杀敌,十个蒙国人一起上也不是他的对手。”
“银莲,要你多嘴做什么。”丹落轻轻撇了撇嘴,眼里却透着丝骄傲。那一言一行让唐糖不禁有些怀疑这个世界对孩子的教导方式是不是有很大的问题,为什么她遇到的每一个孩子都老成得很,赐福是,眼前的丹落也是,说毫无少年心性也不尽然,却仿佛是他们自己逼得自己变成大人,直接跳过了那段该有的天真时光。
唐糖抿了抿唇,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向穆阳和君落月套话,除非他们有心告诉你,否则你一个字也别想知道,而向丹落套话,则容易得多了。所以她才不急于知道那些她还不甚了解的君落月和穆阳的过去,虽然小小年纪的丹落也不一定知道很多,但比起她来却是多得多了。
上了马车,向穆阳和银莲道了别。丹落坐在马车前担当着车夫一职,握着缰绳的手微使巧力,马儿便飞奔了起来。唐糖没有进入车内,反与丹落并肩而坐,她扶着马车转头看向被他们甩在身后的穆府。初春的早晨寒气仍是很重,被霭霭白雾包围的硕大穆府仿佛聊斋里为了戏弄凡人的狐仙变出来的府宅般,透着仙灵之气。白雾中,那一袭白衣的温润男子仍站在府前,虽已看不清面容,唐糖却知,那谪仙般的俊颜上定是挂着抹最温和的微笑,眉眼微微弯着,让所有人只需一眼,便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没来由的。
马车很快便出了城,一路北上。太阳升了起来,暖暖的挂着空中,吹散了所有的寒冷雾气。唐糖心想,这时候的银莲定哼着小曲在打扫着院落,偶尔抱怨下被风吹得散了一地的花瓣增加了她的工作量。她倚着车框惬意的闭上了眼,调皮的发丝被风吹起拂过她的脸颊,好似爱人轻柔的吻,泛起涟漪一片。
“你,戴上这个。”唐糖阖着眼,身边赶车的丹落突然扔给她一件东西,她睁眼一看,却是张皱巴巴的人皮面具,滑腻的质感捏在身上,让她忍不住的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是什么嫌恶的表情,这张面具少说也要万两黄金,比人命值钱多了。”丹落侧着脸不屑的横了唐糖一眼,原本虎头虎脑的一张小脸此刻却似变了个人,五官、外貌,与原先的他完全不同,黑黝黝的脸衬着平淡无奇的五官,除了那灵气十足的大眼,无一处像原来的他。
唐糖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原来丹落也戴上了人皮面具。她仍是有些发怵的举起手中另一幅面具,问道:“真要戴吗?”
“这是我家公子的主意,你爱戴不戴。”丹落有些不耐烦的撇了撇嘴,如今的他除了那一口白牙外,浑身上下皆是黑不溜秋的,乍一看像极了一块小煤炭。
“穆公子果真心细如发。”唐糖犹豫了片刻,终是将这张用真人皮做的面具戴在了自己的脸上,又从马车内银莲替她准备的行李中翻找出一面小铜镜。镜中的人普通到放在人群便寻不到了,满脸的麻子,微塌的鼻梁,还真是要多不起眼便有多不起眼。
“我家公子说了,以后这一路,你我便以姐弟相称。除非找到落月大人,否则绝不可在外人面前摘到面具。”
“我们这两张脸,如今看来,倒还真像一对姐弟。”唐糖对着铜镜咧嘴笑了笑,露出白白的牙。
丹落轻哼了一声,也微微扯出一丝笑。他看了看唐糖那犹如三岁孩童见到稀奇宝贝时才会露出的表情,问:“你为什么喜欢落月大人?”其实,本意来说,他是想知道,为何君落月会喜欢她,那张脸也不能算是他见过的人里面顶好看的。
唐糖诧异的侧过脸,有些好笑的睇着丹落,也不说话,盈盈的水眸里仿佛泛着淡淡的雾气。
丹落被唐糖瞧得涨红了脸,胡乱的扬了扬缰绳,别过头去,轻哼道:“不说便不说,我也不稀罕和你说话。”
唐糖因丹落的小孩子脾气,终是忍不出轻溢出一声笑,再看,却发现那张红得犹如大虾的脸都能拧出血来,那英气的浓眉却越皱越紧。收了玩笑心,唐糖抬眼看着身边不断倒退的景色,反问道:“丹落,你几岁了?”
丹落犹豫了一下,始终板着张小脸,过了半响,终是哼哼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