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工人们竟然大无畏地上前攥紧枪口,不许特务瞄准她们:“她们只是两位普普通通的女员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别为难她们!”
即便是如此危急的情况,他们不仅毫无畏惧,而且依然忠诚守信,知道不能在外人面前胡乱称呼苏傲雪。
这一点让苏傲雪大受感动,也倍感震撼。她忽然觉得小说里那些有情有义的江湖豪侠,变得具象了。
特务对着吴新杰哂笑:“不必跟我装可怜,你们之前拍的电影已经可以发放准映证了。这年头,爱国的钱很容易挣的。赚够了钱,改个别的行当,吴老板还是吴老板!”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们爱国就是图钱吗?就算我们工人真是见钱眼开,你也不该讽刺爱国的钱好挣,难道你希望卖国的钱更好挣吗?如果连爱国的钱都挣不着了,那国家就成了卖国贼的天下!可是,我们的总经理支持我们工人去上夜校,我们也识字了,知道国家是属于我们国民的,我们工人是国家的主人!”
这时,吴新杰快把眼泪哭干了,他反而对着特务笑出了声:“他们只有这一点能力,他们想帮助我一起拍电影,用自己的方式保家卫国。可到头来,到头来被政府的人拿枪指着脑袋……”
——“放下枪!”
——“放下枪!”
两道声音同时穿透耳膜,一个从楼上下来,一个从外面进来。
特务警觉地踢开阻拦的工人,枪口又分别对准了声音传来的两个方向。
马忠合气喘吁吁地下来,杜景堂也同时快步入内。
他们之间交情不算深,顶多是因为苏傲雪的工作,成了点头之交。但马忠合对杜景堂的情况了解颇深,他想到自己表面的身份是星火的经理,而杜景堂却是电检办事处的人,或许由电检的人从中斡旋,会比较容易脱困。
于是,马忠合微点了点头,表示愿意信任杜景堂,将解困的事交给他去处理。
苏傲雪却急得不行,她知道杜景堂虽然看着不好惹,每天出门还别着枪,但其实是个特别斯文的人。碰到田坤那种小人,的确能应付过来,可眼前都是些活阎王,一言不合是会杀人的。
朱品慧察觉到身后的苏傲雪有些稳不住了,忙伸手,悄声制止她的动作:“傲雪!相信他好吗?我们保持镇定,就是在帮他的忙。”
苏傲雪本能地想要摇头,恰是此时,特务把杜景堂递过去的证件接在手里,很痞气地说了句“自己人”。这算是给了她一颗定心丸,她终于缓缓吐出一口长气,对着朱品慧点了点头。
杜景堂走上前,不仅看见了被当成嫌犯一般押着的吴新杰,也看见了愤怒的工人。还有惊慌中难掩担忧的苏傲雪,她一只脚有急切的想要往前的趋势,恨不能立刻奔到他身边。
两人隔了老远,彼此深深地对望了一眼。
杜景堂强忍住要过去保护她的冲动,径直看向为首的人:“长官,不管怎么说都不该带着枪过来。”
那人也亮出了侦缉队长的身份,指着被控制住的吴新杰,恶狠狠道:“这些人可都有共,匪的嫌疑!”
杜景堂蹙眉,克制着怒火,反驳道:“国共已经达成了合作,不应该再有这种说法。”
侦缉队长瞪着怒目上下打量着他,立即推了他一把,喝问:“你小子帮谁的?”
苏傲雪感觉那一把同时也是推在自己身上,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杜景堂唇线紧绷,胸中的怒意有要爆发的趋势。他激动地伸手,指向外面,道:“你们来的路上没听见街上的号外吗?日本人正在疯狂地攻打宛平城!当此国难之时,一切恩怨都该往后靠。这也是为什么电检委员会要给从前许多不予发放准映证的影片放行,现在不管哪个机关,都应把抗日当成第一要务!”
侦缉队长习惯了仗着枪杆对人呼呼喝喝,哪受过别人的教训,一把抓过杜景堂的衣领,高声骂到他脸上去:“你一个小小的办事员,来教我们侦缉队做事,你以为你谁啊!”
杜景堂被他抓得顿时面色涨红,几乎喘不上气来。但杜景堂稳了稳心神,很快就借着近距离的优势,附到对方耳边低语。
苏傲雪见状,急得直流眼泪。她紧咬嘴唇,先看看朱品慧,又望望马忠合,用眼神向他们求助,她真怕再这样下去杜景堂会有危险的。
朱品慧牢牢圈住苏傲雪的手臂,强压着前所未有的紧张,轻声安抚道:“相信我!你站在我后面。如果他们谈不拢,我会站过去拿出杜家的招牌,以杜家的地位应该能保他平安。你没有这方面经验,不要上前、不要出声,你只要相信我,我愿意用性命向你承诺!”
“你们手上有文书,既然是照章办事,为什么要带那么多武器?既然不是光彩的事,没必要如此气势汹汹!”杜景堂皱着眉,低声逼问。
“你……”
不等对方说下去,杜景堂又抢先说道:“你说他们都有共,匪嫌疑,如果你的推断成立,那你能确定他们在中共是什么身份、什么级别吗?搞电影的都是文化人,如果真有身份,一定举足轻重。你想想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两党首脑既然能握手言和,你又怎敢断定这里没有能上达天听的人呢?”
这一次,侦缉队长的眼神没有刚才那么狠辣了,看来是态度动摇了。
杜景堂有意把语气放缓,却把后果描述得更为严重了:“长官,我请你冷静地想一想,今天来这一趟,上峰给你的命令是取走抵押给银行的设备,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取走抵押的设备。万一不小心走了火,有了什么后果,事后追究起来,你能挺着腰杆说自己是奉命行事的吗?”
侦缉队长显然是被这话说服了,剿共的事由明转暗,不似从前可以随意打杀。来之前,上峰确实也只说了端走设备,让星火永远不能再拍红色电影就行。如果下手重了,追究起为什么会出事,那显然只能由他这个小小的队长背黑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