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美新连睡梦里都在想,要怎么兼具地同时表现一个人的可怕和可怜。
在试过无数方式之后,她终于找到了最恰当的一种演法。
如果用和煦的笑眼看着对方,温柔地抚摸女孩的脸庞。表情要追随台词,逐词逐句地从慈善变为冷漠,把她身上一层一层的伪装撕下来,最后定格在一个狂野的眼神,像要把全世界的人都卷进她眼神的漩涡里一一溺死……
最终决定下来的这种演法,把摄影棚里的每一个人都震住了。
谢子兰这位前辈,甚至开始担心这条特写过了之后的群戏。她生怕自己稍一放松,就会接不住康美新的戏。
正式拍摄前,化妆师还给康美新化了半老徐娘的妆容。这还得益于康美新自身的努力,她每天在家搓脸,把皮肤搓得软软的、松松的,化妆师只需稍加一点心思,就能在她眼角和嘴角做出人工的皱纹。
还有浑身珠翠的扮相,眼神里风韵犹存的淡淡妩媚,配上张狂的台词,相信等电影放映时,银幕前的观众看着熟练吞吐着烟圈的康美新,谁也猜不到她只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姑娘。
康美新等着烟雾升到齐平她眉眼的位置,才开始念台词。她在家里对着镜子练习过,当烟雾缭绕着她的眼眸,会呈现一种摸不透的神秘恐惧感。
“别愣着了,快起来!穿上你的新衣服,打扮成全上海最妖媚的狐狸精,让上海滩赫赫有名的权贵,在你的身上丑态毕现。撕掉男人的伪善,让他们跪下来求你,然后你——榨干他们的一切,再把他们一脚踹走!”
为了配合康美新做出最佳的表演,谢子兰就站在画外和她对戏,起初只是为了配合而演出来的恐惧,这时被她一盯,变成了真实的反应。虽然还没有到谢子兰表演的时候,但她已经被康美新营造出来的举重若轻的恐怖感,吓得滚下泪来了。
直到摄影师停下了摇摄像机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拍起手来,众人纷纷跟上,谢子兰这才回过神来。
拍摄现场最感到欣慰的无疑是苏傲雪了,她脸上也挂下了泪珠。倒不是因为怕,而是感慨康美新这么出色的好演员,总算用实力征服了满屋子的人。她控制不住地跑步上前,抱着康美新,连连说道:“恭喜恭喜!你的表现远超我的想象!”
苏傲雪颤颤的手捧着她的脸,心里其实还有好些话要说。随着心跳,蹦一下就跳出一个闪念,塞得她脑袋满满当当的,也不知道先说哪一句好了,只能含着泪笑看着她不住地用力点头。
赵广文没有加入鼓掌的队伍,他转身四望,发现大家都钦佩这段演出,而他从专业出发也没法挑出刺来。便把剧本搁下,笑着起身道:“看来,我们定了一位很不错的演员呀!”
苏傲雪闻言转身,并未在他脸上找到丝毫自打嘴巴后的尴尬,反而是端着一派自若的神态,镇定地调度着场工。
其他人,尤其是几位参与了围读会的重要编导,挤眉弄眼地觑了眼,很快又含着古怪的眼光低头做自己的事。
赵广文轻咳一声,又把演员们叫到跟前说戏。他先让敞着绸衣裳的蔡逢春站到演员那一排去,然后解释道:“龟公这个角色戏份很少,也就跟群演差不多。可是,群演的能力是无法塑造好这个角色的。我们找了不少男演员,人家都说是有顾虑,觉得这类角色不讨喜。所以最后总经理拍了板,让蔡副导来客串。”
苏傲雪站到赵广文身后,眼睛在蔡逢春身上溜了一圈,发现他今天特意用很厚的摩丝梳了头,这才知道他原来已经扮上角色了。于是,笑眯眯看看他微微点头,借眼神夸奖他的打扮很像那么一回事。
这时,赵广文从裤兜里掏了一堆小纸片,找出下一场戏的重点问题,说道:“龟公这个角色是魔头,但他的地位却是低下的。因此,他每次转过脸,都要有情绪上的变化。面向孙雅琴时,他是能把人扒皮生吞的魔鬼;面向谭小英时,他又是卑颜屈膝的小人。”
谢子兰很重视这部戏,不仅仅因为她担任最重要的女一号,更因为陈冬易待他们家恩情很深,不仅请她演戏,还给她丈夫介绍了一份工作,她当然得卖力演出最佳的效果。
尤其是她看到了康美新的表演之后,更觉得不可松懈。否则,表现上稍有差池,等电影上映时,观众对比之下,大概很可能会说谢子兰作为女演员,除了卖弄身体的曲线,就没有别的优势了。
思及此,她便一脸严肃地问道:“那么,孙雅琴会发现他的双重人格吗,需不需要在这里表现出来?”
几位编导一听,纷纷议论起来。
“能不能发现要看几个人物的站位吧,尤其要看谭小英的站位。如果龟公站在孙雅琴身侧,谭小英在龟公身后,那么龟公回头看谭小英时,才会有谄媚嘴脸。这种站位,孙雅琴肯定就发现不了龟公的两面性。”
“所以,要从孙雅琴的视角展现龟公的变脸,最好是龟公站在她身侧制伏她,谭小英到孙雅琴脚边站着。”
说时,大家就开始找位置试戏。
苏傲雪看着剧本,拧着眉想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先望望谢子兰,再征询赵广文的意见:“我觉得这个点可以加到后面的戏份里去展现,这一场戏,我认为没有必要加进去。因为,此时的孙雅琴处于被无助和恐惧完全蒙蔽了双眼的状况,是无暇发现这种细节的。”
蔡逢春试着从几个不同的角度按住谢子兰,也让康美新站到不同的位置,不断地重复回头的动作。再加上苏傲雪给出的意见,他很快便有了主意:“赵导,我觉得谢小姐提的这个问题,她演的人物没必要展现出来,但我们是不是可以通过一些镜头的处理,把这层意思表达给观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