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看好戏的目光,把苏傲雪的脸闹得绯红。但她并不打退堂鼓,反而撸高了两边的袖子,双手叉腰,同样很高声地回敬他:“狗屎有没有糊杜景堂的眼,我是不知道的。但狗屎糊了你的嘴,这,我可闻到了!”
杜景堂闻言,先是诧异苏傲雪看起来文文静静的一个人,竟然这么会骂人。旋即,脸上绽开笑意来。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居然也鼓起掌来了。
前脚刚走的相帮,这时也觉得事情不对,似乎又想走回来。
杜景堂认为教训得也够了,再缠下去恐怕事情就大了。这才上前,右手重重地拍了一下田坤的肩膀,左手往自己腰上一搁,拿凶光问着他:“田少爷喝醉了,忘了我们是通过勃朗宁结缘的吗?”
田坤打了个酒嗝,受了勃朗宁的惊吓,便觉得五脏都有些不舒服,吃下去的东西尽往喉咙上涌。可他哪敢吐呀,一想到杜景堂腰里真别着枪,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硬生生把脏东西又吞了回去。
苏傲雪后悔把这恶心的画面看了个满眼,转身作呕不止。
“醒了?”杜景堂伸手打着田坤的脸,“我就说你刚才是喝昏头了,否则怎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呢?”说完,把人一推,扔在了相帮的脚边。
赶巧田公馆的人也到了,上前七手八脚把人抬回了家。
田坤被人扛起来,觉得身子受了颠簸,胃里那点腌臜物就哗啦一下往外倒。
众人惊呼着起身要求换座,乱了好一阵才清理干净。
苏傲雪也随着女客们一道去盥洗室清理了一下,出来后仍不停地拿手绢擦着被田坤碰过的地方。
杜景堂折过身,两只大掌一合,把她一双手裹在自己手心里,问了声:“扫兴了?”
苏傲雪有些说不清现在是怎样的感受,她亲自教训过田坤了,内心当然是有讨回公道的快感,但她依旧放不下过去。她认为这类践踏人格的事,就不应该发生。一旦发生了,伤口是无法完美愈合的。就像刀子捅进肉里,会留下很狰狞的疤痕。那个缺口在了就是在了,根本补不回去的。
或许这样想是矫情了一些,毕竟能给自己出口恶气的人是少数,而多数人也就是在欺压中渐渐走向人生的终点。
思及此,苏傲雪摇摇头,试图忘却这一段插曲,勉强笑了一下,道:“反正他也走了,我们玩我们的。不管怎么说,我今天来可是有正事的,不能让给一个小人给耽误了。”
“要不要……”杜景堂很犹豫地捏了一下她的手腕。
他们从未一起跳过舞,但他向来知道苏傲雪的舞姿是很曼妙的,他见过一次就牢牢记在了心间。可他也没有忘记,跳舞的日子对苏傲雪来说是卑微的、屈辱的。故而,他小心到了一万分,从来不敢提,即便他一直有和她共舞的愿望,即便今天已经坐在了舞池边,他依然怕这种提议会刺痛她。
毫无意外的,在他开了口之后,苏傲雪不受控制地向后一缩,背上立刻出了一层汗。等她抬起眸子,看到说话的人是杜景堂,心里一下就落定了。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情,一定难看到了极点。便僵硬地牵了牵嘴角,道:“我们不要跳到太晚,这样对健康不好。”
杜景堂登时明白了,这个提议还是太早了些,忙改口道:“不用勉强。我也……不是非要跳舞的。”
苏傲雪踌躇着,两排牙齿咬着下嘴唇,在两个念头之间来回摇摆。
她不喜欢被舞池的灯光照着,她太清楚这束光和百货公司的灯光是一个作用,把商品照得光彩照人,才能估个高价。舞池里,没有哪个女人能例外。高贵的出身、矜持的姿态,统统会被解读成——这女的更贵。
可她也不忍心让杜景堂失望。
就在杜景堂的手要伸回去时,苏傲雪方才拿定主意,主动拉住他,道:“没有勉强。我就是……脑子里拉洋片似地闪过很多不好的事。但我看见你在身边,立马就好了。”
杜景堂眼底一喜,动情地望着她。自己曾有过一万个需要她亲口说出“我爱你”三个字的瞬间,但其实她偶尔表现出来的依赖,难道不比甜言蜜语更让人动心吗?也许应该按她说的那样,彼此心照就好。
梦想了许久的事,终于达成的一刻,杜景堂却并没有觉得是享受。他的手脚都得小心翼翼的,生怕放错了地方。尽管他们是无所不至的关系,但亲密不意味着可以随意触碰对方的痛处。
苏傲雪亦是别扭的,她已经离开过去的生活太久了,忍耐力渐渐变差了。当她察觉到旁的男人不断用试探性的眼神睃向她时,心就开始绞痛起来。起初她咬着唇,愤愤然地想,未必自己身上有什么烙印,让人觉得她生来就该吃这碗饭的。
跳着跳着,她才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杜景堂好像是头一次来舞厅的愣头青,手就虚虚地搭在她肩膀下方。由外人看来,难免认为他们是极其生疏的关系。随随便便和陌生人共舞的女子,当然容易被人想歪。
苏傲雪急了,把杜景堂的手扯到了自己腰上,甚而主动贴近了一步。
杜景堂倒被她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直到循着她的眼神,发现人家跃跃欲试地想来接他的班,这才搂着她往舞池另外一角跳了过去。
离开那种眼神,总算是能在舞步里沉醉一下子了。
苏傲雪以前没见过杜景堂跳舞,以为他在交际场中总是落落难合的样子,想必是不擅长此道的。不曾想,他居然是个舞场高手。
“你……”苏傲雪一句话顶在嘴边,想问又不敢问出来。
杜景堂对她的心思一猜便中:“想知道我跟谁跳过舞?”
苏傲雪把头靠在他肩上,摇着头回道:“如果是跟你前妻,那就当我没问吧。”
杜景堂眯着笑眼略顿了顿,感受到苏傲雪贴着他的胸膛大大地叹了一口长气,这才低下头笑出声,道:“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