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飞一听这话,脸上就乐开了花,搓着手,道:“同志,你这个提议让我手都痒痒了。我从来都是被教育要收着性子做人,这下好了,我可以丢开包袱做人了。”
朱品慧双手往他肩上一搭,表示委以重任的意思:“我和组织商量好久了,觉得担任改稿的人,不仅要有专业的经验,最重要是为人能有真性情。否则,改稿活动容易沦为小圈子里互相吹捧的假模假式。”
佐飞郑重地把两只手覆在她手上,表示接受考验的意思。接着又问道:“那么,我给人家提意见的准绳,应该是什么呢?教他们怎么做,更能体现人物的张力,还是……”
朱品慧连连摇头,道:“要教他们如何通俗化、大众化,教他们最直接的平铺直叙的写作手法。你不要引导他们用晦涩的镜头隐喻,那种只有知识分子或是常看电影的人,才能理解的手法,统统都不要。因为大众化的手法,最容易在商业上获得成功。再进一步说,我们的革命宣传,急需走出大众化这一步。”
佐飞用近乎敬仰的眼神,看着妻子坚定而有条理地说着她的革命工作的思路。
“我们要为劳动的人民创作大众能懂的电影,对白少一点,人物说话要土的不要文的,让文盲也能听懂。还要注意故事的凝练,能用半个钟头说完,就别拍一个钟头。最好是十几分钟,就能讲清楚一个生动的故事。因为劳动人民的时间是散碎的,他们不可能像有闲阶级那样,可以有一两个钟头不做工,专心致志地看一部很长的电影。多拍一些十几分钟能看完的影片,把一些科学的道理、进步的思想,自然地融入其中,让他们笑着就接受了知识!”
听到最后,佐飞已经说不出多余的话,他站起身,握着妻子的手,长久地摇撼着,低声却郑重地说:“你会成功的!革命会成功的!”
朱品慧笑着回握他的手,欣然接受他的祝福。
话分两头,另一头的杜景堂和苏傲雪一起回到家。不提防公寓楼梯上坐了一个人,一见他们回来,就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了。
“苏姐姐,我等你好久了!”说罢,就欲站起来扑到苏傲雪怀里。不料,坐在这里太久的缘故,两条腿都麻了,刚起身人便软了,直接跪在了她跟前。
苏傲雪先是讶然地看了眼杜景堂,听见膝盖碰地一磕。赶紧俯下身去搀,慌问道:“翠兰,你怎么了?”
“我们家出事了……”
三人赶紧进屋说话,苏傲雪一面递热毛巾,一面听张翠兰说家里的祸事。
“之前江红梅不是说了我家老爷上当的事……我们老爷爱惜钱财也爱个面子,为了破财的事,他心里一直怄着气,只是不好去堂子里闹。因为江红梅那只嘴巴不好,说得许多人都知道了。前几天又有个酒会,几个人喝得昏头昏脑,就问了我们老爷开宝开掉多少铜钿。他年纪本来就大了嚒,被这么一气,哪里还吃得消,一下子就昏过去了。送到医院里,医生说是脑溢血了,不一定能醒过来。”
苏傲雪心里一紧,回头见杜景堂倒是一副看戏的样子,被她瞪一眼,才略收敛了些。
张翠兰说着,哭得愈发凶了:“苏姐姐,你晓得我手里没有现钱的,老爷又昏迷了,我都不知道去哪里取钞票。只好把自己首饰当了点,去付医药费,现在……”
苏傲雪忽然觉得自己回到了去年的冬天,因为愁着外债,她去了张翠兰那里求助。拿回了一个金手镯,结果一点用处没派上,又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了。
也是那一次,张翠兰说起过为何自己手上一点活动的闲钱也没有。
照一般人的印象来说,姨太太都是些敛财的角色。但事实上,需得男人肯放手,姨太太才能有敛财的机会。
“缺钱了?”苏傲雪问出这话,内心有种物换星移之感。
在一年以前,她绝不会想到,居然有人会在窘迫之时,来投奔她。
张翠兰又急又气,拍着腿,道:“他老家的儿子、侄子都来了,不说把我垫的钱还我,反而赖我!他们说我把着老爷的钱不松手,要拉我去吃官司!”
杜景堂这时插了一句:“其实,打官司也不坏。让双方律师做个见证,把胡老的银行票据都找出来,再来谈判这些家产在他醒来之前,应该如何支用。”
张翠兰当即跳起来表示:“我不要跟胡家的人打交道。老爷的亲儿子比我大不了多少,而且到底是一家人,多少还肯留点情面。老爷几个侄子年纪嚒不小了,说话……难听得很!简直就是……”说时,手拢了一拢领口。
苏傲雪只凭这一个动作,就知道底下的话要关起门来说的,赶紧拉了张翠兰进卧室。
没了杜景堂在场,张翠兰才敢据实以告:“我跟他们说,我身上没有一个钱,过日子只知道去熟人那里签账单。但是老爷躺着,店家也不肯赊账了,反而要来逼债。他们说,就当我这话不错吧。不是好些人家人,为了家里有点事,就去堂子里做生意的嘛。他们就……问我,老家要是一个人不来,我是不是要出去做生意挣钱,替老爷治病。都是做生意嚒,他们也能做客人的……”
“这是什么混账话!”苏傲雪听不下去,心里堵着一团怒火,又不好立刻发作出来。
张翠兰的手绢已经湿透了,她干脆用袖子擦起眼泪来了:“他们拿我当什么了,我们家的堂子早关了!”
苏傲雪摇摇头,握着她的手,道:“傻丫头,有些烙印是一辈子的。”
张翠兰还是很稚嫩的年纪,没有人引她上正路,又在还没懂得人情冷暖的年纪就出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这话。
“姐姐,这话什么意思呀?难道出身还会跟着人一辈子吗?就算是论出身,我只是家里开过堂子,我自己是一天生意没做过的。”张翠兰说得激动了,人就站了起来,“这一点,我们老爷心里是清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