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露出了笑容,说:“皇祖母说哪里话!孙儿是天下主,又奉行皇阿玛以孝治天下,即便朝政再忙,膳食可以少用一顿,可这皇祖母设的家宴是必须要来的呀!再说了,这是慈宁宫,皇祖母哪舍得孙儿饿着肚子离开,只是要那厨子多折腾一阵啦!”玄烨素来能讨得老人家开心,太皇太后快活得笑咧了嘴,贵妇人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今天的主人是太皇太后,玄烨为表尊敬只坐在了她左侧席位。同时间,东西两庑奏起了中和韶乐,所有人都沉浸在了庄严而徐缓的乐声中,饮茶、品酒、用膳。
筵宴中,太皇太后与贵妇人们谈笑畅饮,玄烨的目光始终驻留在席间第二排第四人的位置。前排的懿贵妃、温妃、安嫔她们个个浓妆艳抹,穿得更是色彩艳丽,那些沉重的首饰好似将她们的躯体撑得高大了,把蕴藉脱俗的那名孕妇藏在了后头,令他瞧不真切。
玄烨反反复复想着,她最近过得可好?胃口是否变大了?他让太医天天去翊坤宫请平安脉,安胎药日夜不断,为的就是保她母子平安,只是他如此放心不下,她还是不能原谅他么?
玄烨频频相望,洛敏却始终没有抬头瞧他一眼,她宁愿和他的妃嫔有说有笑,却不愿看他一眼……这让玄烨无比痛苦、无比煎熬!
皇帝如此心不在焉,太皇太后眼观四路,自然尽收眼底,原以为敏公主在这席中会令他有所顾忌,不料却是她老人家多心了,她庆幸她的乖孙子放下了过去,但又感叹他陷入了另一重困境。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人们过了中秋佳节,又是在一片落寞心境中,有人渴望花好月圆。
宴会罢后,众人纷纷告退离去,太皇太后留下了玄烨说话。
而另一头,贵妇人们离开慈宁宫后便结伴去了宫后苑遛弯、喝茶,依旧是其乐融融、欢声笑语,人群当中,亦有洛敏的身影。
“老祖宗真把慈宁宫的厨子调教得一个赛似一个,方才那顿家宴呀,真真吃得差点走不出慈宁门了呢!”端嫔爱说笑,大伙儿听了也跟着一块儿笑。
“要说走不了,那吃得最多的成嫔姐姐岂不是要抬着走了?”安嫔见势凑趣道。
“妹妹说的哪里话,成嫔妹妹怀着龙胎,自然是要比旁人吃得多,前头我说笑的,哪能走不了呢!”端嫔掩嘴一笑,安嫔挤挤眼又朝身旁看去,说:“这有了身孕吃一人份哪儿够呀,难怪成嫔姐姐近日丰腴不少,只是同样怀着身孕,宜嫔妹妹怎就瘦了呢?难道有什么纤体偏方?”
洛敏本想着心事,经安嫔这一说,心里愈发难受,却强忍着笑道:“安姐姐说笑了,是成姐姐身子强健,妹妹福薄。”
“是么?听说皇上让梁总管送了好些补品到妹妹那里,可说是福泽深厚,哪是福薄?还是妹妹不愿领受皇上一番心意,将补品都藏起来了?”安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洛敏心里一紧,脸色越发难看,懿贵妃看不下去,终于开了口:“今儿盛宴虽好,可惜油水、盐渍旺,我这口干得很,你们若也觉得渴,不妨多喝些茶,润润喉,少说些话。”
众人面面相觑,明白的人自然知道贵妃是想让她们闭嘴,不明白的也就一头雾水似的跟着一起抿了一口。
安嫔果真识趣地闭上了嘴,懿贵妃又看向洛敏说:“这儿风大,你别坐在风口,到我身旁来吧。”说着,又将自己的披风接了下来,对袁梦说:“梦姑,把这披风给宜主子披上。”
“不必了。”洛敏率先站起身,拒绝了懿贵妃的好意,其他人正想笑话她不识抬举,懿贵妃却说:“我瞧你脸色不好,要是累了便先退下吧。”
洛敏正有这样的打算,便微微福了福身,退下了。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懿贵妃在心底大叹了口气。这都六个月了,肚子却像四个月大,她心里难免担心。
洛敏要走,尔珠和章佳氏也一并离开了,回翊坤宫的路上又不期遇到了敏公主,公主依旧一脸孤傲,她身旁跟着吉尔格勒,她们相互客气地见了礼,随后又走开了,待洛敏她们远去,吉尔格勒才叹了口气。
公主瞧着奇怪,便问:“你叹什么气?”
吉尔格勒说:“匈讷格有所不知,宜嫔姐姐本和我一同住在承乾宫,我和她也能说上些话,只是后来晋了位份,也就少了说话的机会。”
公主冷哼一声,说:“如今受到恩宠,自然顾及不到昔日同一屋檐下的人了。”
“匈讷格误会了,宜嫔姐姐虽然受宠,却从不恃宠生娇,对我也是爱顾有加。她生得好,脾气也好,自然受宠,只是去年小产后,她的身子就大不如前,不大与后宫的嫔妃们来往了。”
公主瞧她一个劲为宜嫔说话,好气又无奈,“这么说,如今她怀的是第二胎喽?”
吉尔格勒点点头。公主瞧得出皇帝对那宜嫔的喜爱,方才席上都看得一清二楚,她不禁苦笑,自古男儿多薄情,尤是这帝王家的男人,后宫佳丽数不胜数,谁又能恩宠永享?他如今被那宜嫔迷得晕头转向,只怕早已忘了魂魄无所归依的洛敏了吧。
公主犹自猜测着。自洛敏从她体内离魂,她便再无她的音讯,哪怕千方百计命法师去寻亦是无果,有时候她在想,她会不会已经堕入轮回?有时候她也会想,难道她已经灰飞烟灭?无论如何,那样一个为爱放弃所有的女人,令自身孤傲的公主都佩服万分、至今难忘,而她那深爱的帝王却宠爱着别的女人,一个又一个,何其可笑!
“她如今恩宠有加,那么你呢?告诉我,你过得好么?”公主关怀地盯着吉尔格勒问。
吉尔格勒微微垂着头,小声说:“吉尔格勒如今这样便是最好的。”
公主目光闪烁,强笑道:“傻孩子,何苦断送了自个儿的青春啊!”
吉尔格勒不说话,自她离开科尔沁草原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断送自己的一生了,她不爱大清国的皇帝,大清国的皇帝固然英明神武,却不是她心目中的英雄,她又何必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男人而去曲意逢迎,与那么多女人争宠呢?何况,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他的心里又能容得下渺小的她么?
无忧无虑、青春活泼的吉尔格勒格格终是成了大清后宫中的一名怨妇,不为日日盼望宠幸,没了快乐和自由,唯有平安度过余生。
不知怎么,公主在笑吉尔格勒傻时,又觉得她是庆幸的,不是她的就不去争抢,骨子里她还是科尔沁的格格,是草原上最最率真的姑娘!
“走吧,陪我去皇额娘寝宫请安吧。”
吉尔格勒点头,两人走在前往慈仁宫的长街上,不料前方低头走来一名宫女,手上托着托盘,托盘里装着干净的衣裳,此刻正要送往太后宫中,却说那宫女低着头,未能看到公主,公主又与吉尔格勒说着话,三人不小心撞到了一块儿,衣裳落了一地,那宫女慌忙去捡,又连连赔罪:“奴才该死,请娘娘恕罪!”
公主愣了一下,敢情这丫头是新来的,竟把她认作了这后宫中的女人,公主冷哼一声,径自拍了拍自己的衣袖,见吉尔格勒在场便也没有动怒,只是教训了两句:“冒冒失失,你是打哪儿来的奴才?”
“回娘娘,奴才是浣衣局的,正要给太后送去衣裳……”
“别左右一声‘娘娘’,抬起头瞧清楚了,我是端敏公主!”公主不耐烦地睨了她一眼,那宫女倒是乖乖抬头瞅了她一眼,又惶恐道:“奴才有眼无珠,冒犯了公主,请公主恕罪!”
……
就在那宫女抬头的一瞬间,公主愣住了,以致忘了赦免她,兀自出神。一旁的吉尔格勒见她跪着等候发落,而公主又不说话,小声提醒道:“匈讷格,您看她也是无心的,我看这衣裳都脏了,您让她回去重新洗过,免得遭罪。”
公主醒过神,瞪大眼睛看向那宫女,问:“你叫什么名字?打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