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赢一分未变的神色却是说明了他不记得。
陈肃冷笑一声:“陛下您登基的第三年,我家中那?些水蛭联合朝中那?些猖狂的世家一起栽赃了我数条大罪,陛下您下令将我押入大牢。”
也?不知是这段记忆对于皇帝来讲实在是太过微不足道?、还是皇帝在顺风顺雨了之后就?特?意将自己早年受制于人的屈辱记忆也?连同那?些辅助他的情谊也?一同忘掉,陈肃说起时皇帝想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想了起来一点蛛丝马迹。
于是他大叫道?:“朕也?不想的,朕没办法。”
陈肃低低地笑了起来:“好一个没办法,陛下您总是这么理所应当。”
当年胸中尚有一腔热血的陈肃为了匡扶大义、或许也?为了知遇之恩,竭尽全力保着他认定的主君能够尽量推行新政,保这个老迈的大启能够重新焕发生?机,呕心沥血、勾心斗角,自然也?招来了无数被触动利益之人的恨意与杀意。
于是只是一时不备,他便被投入了大牢。
他当日并不恨,因为他知道?皇帝也?没有办法,他们的栽赃发难太过迅猛,倘若皇帝不当场处置,京城里人人都会?知道?他仗着皇帝宠信连国法都可以逃过,那?他的名声就?真的完了。
可不恨却不代表着不疼不怕。
他一个自小读书的文官,筋骨虽不弱却也?不强,而那?些敌人早早地便准备好了,他一进了大牢就?对他用了重刑,威逼利诱。
他被用刑用了整整五个时辰,乃至于每次只是看?到?那?狱卒将鞭子浸到?盐水中全身都会?泛起被撕裂后又被盐水浸泡的疼痛来。
年轻人,一腔意气傲骨,那?些人本来想拉拢他,可他却死活不松口,那?些人终于没了耐心,于是便想让他死在刑求之下。
便在他面上已然被覆上数层湿透的纸张已然感受到?自己的意识都飘远了的时候,有人直接闯了进来,将他脸上才将他拉回了人世间。
那?是洛振远。
不过到?现在恩恩怨怨这么多年,他们之间造成了不死不休的对头?,可能现在这件事应当会?成为洛振远最后悔做过的事吧。
从那?一次受了重刑后,他就?落下了病根,直到?现在都留存着隐痛,而当日出狱后在他病床前痛哭流涕承诺这一世都必将重用他、完全信任他的皇帝陛下早已将此事忘到?了九霄云外。
虽然陈肃后来心狠手辣,可当日毕竟还年轻,还没变成一个畜生?。那?日之后,他身上的伤势尚在其次,那?仿佛要将他身上每一根骨头?都抽碎的痛苦和眼睁睁地看?着纸张敷在脸上、空气一点点消失的濒死感却在每个夜晚造访他的梦境。
这都是皇帝欠他的。
陈肃慢条斯理地比划着鞭子,似乎在考虑着如何下手:“原来陛下竟也?是知道?害怕的,那?不知陛下的龙体是否知道?什么叫疼。”
说罢便再无犹豫利落地一鞭子抽了下去,随之而来的是皇帝的嚎叫声。当年陈肃整整被用了五个时辰的刑,还坚守着文人傲骨,如今仅仅是一鞭子,皇帝便连他最看?重的天家威严都顾不上守不住。
可见这天家威严只有在用别人的鲜血捍卫时皇帝才会?眼都不眨一下地坚决维护,到?了自己便屁滚尿流地扔到?了一边。
可见先人说得极佳:“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如今看?来,确然是无种的。
皇帝嚎得活像是醒着被片成了片的猪,到?这时候他简直是什么面子都不管了,病急乱投医,只想着那?条鞭子能离自己远一点:“陈爱卿,只要你放了朕,朕都听?你的,朕都补偿你!”
“还有,泽恒……只要你救朕,朕回去便封你为太子……啊!”
赵泽恒面色略带苍白,眉宇中带着犹豫、为难与踌躇,伸出手似是想要制止却在看?到?陈肃那?轻描淡写的一瞥和连续的鞭影时生?生?打了个寒颤又缩了回来。
陈肃毕竟是个上了岁数的文官,抽人也?是需要体力的,因此不过是二十来鞭子,便停下稍作歇息。
那?质地华贵的衮服也?并未化作铜墙铁壁护住皇帝,此刻那?衮服上面已然纵横着有许多印子,正?慢慢地渗出血来,狼狈不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陈肃悠悠地开口道?:“陛下啊,您总是这样的不合时宜,非要将别人的耐心耗尽才罢休。若是您一开始便答应,何至于这般?不过您现在才反悔,也?晚了。”
说罢,他转头?对面露不忍的赵泽恒道?:“泽恒,看?见了吗?这就?是你的父皇,既懦弱又残忍,收起你的妇人之仁。你以为如若他现在被人救走?会?如何对待我们,他会?将我们处以极刑,你难道?以为他会?念及你是他的骨肉吗?”
“别傻了,你想要什么就?自己去夺,你的父皇是不会?顾念你一丝一毫的。”
“去,搜一搜陛下的身,他的私印一定在身上。”
陈肃将赵泽恒留在密室中,也?并不担心,毕竟有两个禁卫军守着,他就?算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想放了皇帝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来。
他指尖把玩着一个印玺,看?了两眼往那?份拟好的圣旨上盖去便收了起来,却见几个大人神色慌张地过来,带来了一个消息:“太子妃、金吾卫统领、户部尚书、刑部尚书等?带着禁卫军将我们围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