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锋很快又搭了一座小木屋,这次搭在师傅的院子后面,大约百步的距离。木屋里简陋得只有一张木床。
我每天给他送一些吃的,虽然我不能像我父亲一样随意丢出一千两金子让师傅收下他,但养一个人的钱,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两个馒头,一文钱。一碗面,两文钱。一碗茶,一文钱。”
阿锋总絮絮叨叨地算账,他说:“我会还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直盯着我,异常认真。
我不懂这些小消费的价格,但我也知道,一碗送到沙漠里的茶,价格何止会翻十倍?况且我喝的茶怎么可能是一文钱一碗那种?从师傅每次肉痛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
但这些话我永远不会说。对阿锋来说,几百文钱和几百两银子没什么区别,都是他很难还的数字。
我更清楚的是,他会还的。
每天晚上,我都会把当天师傅教的刀法演给阿锋看,转述师傅说的每一句话。
不评价、不质疑、不崇拜,我把师傅教的一切,还原给阿锋,不加一点自己的主观看法。因为我知道,我教不了阿锋,我不能影响他。
我跟阿锋成了朋友,彼此唯一的朋友。我太有钱,所以我没有朋友。阿锋太穷,所以他也没有朋友。
阿锋进境很快,我一个白天学会的东西,他两个时辰就学会了。
大漠的黑夜很冷,他拔刀夜舞,似能切割寒风。
阿锋问我:“你不是左撇子,为什么一直用左手练刀?”
我很认真地告诉他:“我的右手是用来写字、用来抚琴、用来落子的。”
虽然我已经很久没有写字、没有抚琴、没有落子,可至少我为自己保留了一半的生活。我这样安慰自己。
阿锋很认真地跟我说:“你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看书就看书,想写诗就写诗。等我练成刀法后,你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当时很感动。我觉得我可以反驳父亲反驳师傅了。可是我忘了,这句话仍是在说,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需要用刀来保证,尽管是用另一个人的刀。
师傅是“天下第二刀”,威名赫赫。
这意味着,麻烦也不会太少。虚名累人,虚名也吸引人。
经常会有人跋涉而至,请师傅“指教”。
师傅来者不拒,他很负责地“指教”每一个来挑战的武者,留下他们的一根手指——大拇指。
这意味着,来请师傅指教的刀客,从此都再拿不住刀。
手指穿在一起,挂在院门前,像一串串的辣椒,在黄沙里风干。
但刀客们还是不曾间歇,每个月都会来一个挑战的刀客,前仆后继,只为留下自己的大拇指与拔刀的梦。
看着一张张弃刀后悲痛欲绝的脸,我很不理解刀客们的狂热,更不理解既然他们如此爱刀,又为何不珍惜自己拿刀的可能。
阿锋似乎很理解。每个月初一,师傅“指教”的日子,他都会早早蹲在院前最大的白杨树旁,注视着每一个前来挑战的刀客,从他们走路的姿势看起,不放过任何细节。
我从没看过师傅出第二刀。
每次有刀客千里跋涉而来,风尘仆仆,黄沙遮面,师傅出门,拔刀,归鞘,转身。
只剩一根跌落的手指、一柄无人拿捏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