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换了一口兵刃,不再是昔日的寒光剑,而是一把长柄弯月斩马刀,单手持于马侧,虽未开杀,杀意早已扑面而来。
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几个前锋大将,以及三个儒衫军士,看来是在护主帅周全。
我未曾多看他人一眼,只死死盯着萧晚月,冷声问道:“你为何食言而肥!”
萧晚月策马立于城下仰面看我,眼中短暂的隐痛一闪而过,已不复昔日温柔,竟有一份恨意如剑光似的朝我射来。
我心中一悸,便见他白袖一挥,执起斩马刀直指司空长卿,也不回我只言片语,仅对他道:“司空长卿,今日我要与你签下生死状,决战金陵城下。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若死,萧家绝不向你复仇,长川军必退兵五十里,三日后再攻金陵——若你败了,我要你司空氏成为历史尘埃,我要你司空长卿永世不得超生!”
他的眼里,现在只有三个字:恨!恨!恨!
司空长卿看向萧晚月,隔着一段距离,两人眼神凛冽对峙一回,应道:“好!”
众将大惊,跪地齐呼:“主公万万不可啊!”
司空长卿望着多年来相依相伴的纹龙银枪,又看了看狼烟四起的战场,心中豪情顿起,纵声大笑:“我金陵儿郎,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岂能被长川萧氏所辱?今日且让我厮杀一场,让萧家的人看看我们的本事!”说罢跃下城头,一马当先,奔出金陵。
鬃毛如烈焰的神驹,在风中猎猎飞舞的火色披风,以及那银色长枪,使得司空长卿气势如虹,仿佛战神一般令人心悸神摇。
我几乎是屏着呼吸看着司空长卿冲入战场的,那如同烈火燎原的气魄,纵横捭阖的声望,让我一个妇道人家也心生凛然壮志。
这一刻,仿佛整个战场都因他而燃烧膨胀,金陵军也因他备受鼓舞,四下军士一个个变得勇猛豪情,摇旗呐喊。
我与周逸、蔺翟云随后也下了城头,奔出金陵,两军隔着战场遥遥对峙。
蔺云盖自长川大军中缓缓走出,一手负背,一手持拿生死状,临风站在战场中间。蔺翟云亦从金陵军中走出,与他迎面对立。
叔侄彼此相顾,竟一时无言。
蔺云盖仰面唏嘘:“没想我们竟真要同宗相杀,苍天捉弄啊!”
蔺翟云平声道:“你我各事其主,各尽其职,叔叔不必记挂情分,便如昔日所言,该怎么做便怎么做。”
蔺云盖点头,眼中不复无奈,只有坚决,衣袖一拂,将生死状扔于蔺翟云。蔺翟云展开一看,确认内容无误,朝蔺云盖点了点头。蔺云盖摆手,便有两位军士搬来木桌置于战场最中央,桌上设有文墨,蔺翟云将生死状平摊木桌之上。
萧晚月和司空长卿上前,挥斥方遒,各自签上姓名,笔杆随后掷于地上,两道清脆的断裂声,见证了生死契约。
蔺云盖道:“生死状已签!胜负在人,生死在天!”
众人退出战场,退至外围观望。
我是最后一个退出战场的人,离开前一直站在司空长卿背后。萧晚月当时看着我,眼中仍有一丝脆弱的希望在挣扎。我没有看他,对着司空长卿的背影道:“我会永远在你背后支持你,也请你千万不要忘记曾经答应过我的誓言!”
活下去,以爱起誓,创造生命的奇迹!
司空长卿并没有回头看我,只是微微举起右手,银枪闪闪,指破苍穹。
——苍天明鉴,我与你同在!
我读懂了他无声的言语,微微一笑。
最后一眼看向萧晚月,见他只身茫然伫立在西风萧瑟中,如风化的冰雕般,一点一滴失去雍容华贵的体态……
我终究不忍再去看他的落寞,转身离开了。
怎能面对,如我接下来将要带给他的,是更大的打击,更深的伤害。
回到金陵军阵中,我站在巨大的战鼓前,拿起鼓槌,“轰——”地一声敲响。
我为司空长卿擂鼓助威,我要他生,便意味着,我要萧晚月——死。
远远的,那袭白色身影踉跄地退了一步,微微弓下身子,万分痛苦地捂住胸口。
那里,是心碎的地方。
我闭上眼睛,将他从视线中驱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