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妍缓缓驱动小车来到门边,轻轻说道:“这位大师,可是来找我的?”阳光打在她脸上,半明半昧间,满是明暗不定的伤怀。
而那年轻僧人站在一地柔和的日光中,周身仿佛也被镀上了一层金光,恍若站在云端的神祇,悲悯的俯瞰苍生,叫人只敢仰视,只愿膜拜。
不知何时,那市侩的店主人已经深深拜伏下去。
“圣僧请进。”慕清妍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那年轻僧人微微打了个问讯,含笑缓缓步入。
慕清妍请那客栈主人送了小火炉以及新汲的井水进来,便关闭了门扉。
一张小桌,对面坐着微微阖目的僧人,他衣袂翩跹,仿佛随时都会化风而去。他眉目疏朗俊逸,明明只有二十余岁年纪,却好像已经履足红尘千余年,温和润泽的脸上满是普度众生的悲悯。只是端然一坐,却令人不由自主想到广袤的山川,浩瀚的大海,广博深远的天空……真正的神人之姿。
慕清妍也觉得心境平和宁谧。她将紫砂水壶放在炉子上,便从身边取出茶饼,在茶钵里细细碾碎,用茶匙将茶末倾入已经沸腾的水壶中,看茶末在如鱼眼的水泡间翻腾,又再倾入一匙茶末……
如此八次,她终于提起茶壶高高举起,宽大的衣袖中微微露出瘦弱纤细的一节手腕,忽略了上面的伤疤,便觉如玉琢磨。一道水箭泻入茶杯,氤氲的热气中,茶杯中出现了一朵圣洁的莲花,紧跟着又是一朵……
九朵莲花彼此相连,大莲花花瓣上也有隐约的小莲花,背景上仿佛有佛光。佛前莲花。
慕清妍放下茶壶,双手捧起茶杯,轻轻放在年轻僧人面前,浅浅开口:“请玄空大师品评。”
被认出身份,玄空大师并无一丝诧异,端起茶杯凑在唇边,细细嗅那茶香,然后才浅浅抿了一口,然后微闭二目,认真品味。
“好茶,”半晌,玄空大师发出恍若叹息的一声,“只是执念太盛。”
慕清妍微微一愣,随即微微俯首:“愿大师有以教我。”
“施主,”玄空大师并未睁开眼睛,只是余韵悠长地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世人皆以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殊不知,眼见的也未必是事实的真相,为人处世但问本心,才不至于一叶蔽目。”
慕清妍目光冷了冷:“大师,我不懂。”这位高僧,分明意有所指。
玄空大师伸指一指地上水桶:“这是什么?”
“井水。”慕清妍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实回答。
玄空大师浅淡一笑:“天下之水,分泉水、井水、江水、河水、湖水、海水,还有雪霜露冰雾,味道不同,表象各异,但究其本源,施主可知?”
慕清妍垂眸思索片刻:“水。”
“不错,”玄空大师微微颔首,“其本源皆是水。水受日光曝晒,化而为气,气轻而上浮,是而为云,为霞,为霓,为虹。云聚而重,乃至化而为雨,杂以雷霆,若天寒则为霜为雪,云薄而为露。水性至柔而经冬成冰。水,地涌而出为泉,细流为溪,汇溪成河,汇河成江,汇江成海,若无涓涓细流何来滔滔大海?然而海上巨浪滔天,不知吞噬了多少生命,当此之时,谁还能想到这横无际涯的海与那潺湲的溪是同一本源?”
慕清妍听着,若有所思。
玄空大师继续说道:“溪水清浅,一眼可见水底。然而海呢?”他微带了一丝感慨,略停了停,抬手将手中的茶饮尽,“人之一生时时事事离不开水,而因水而亡者,又不知凡几。”他余音悠长,蕴了无限悲悯,又低低宣了一声佛号。
“大师言下之意,是小女子没有识人之明?”慕清妍抬起头,眸光清澈如泉,静若止水。
玄空大师笑而不答,却问道:“何谓执念?”
慕清妍反问道:“大师醉心佛学,抛家舍业,难道不也是一种执念么?”
“此言差矣,”玄空大师微笑,“出家人以天下为家。况且,佛祖弟子出家并非泯灭人伦,岂不闻《佛说父母恩重经》?”
慕清妍仔细思索,似乎佛家是有这么一本经文,只是她素来对佛道两家的经书都不大留心,所以也记不清了。
“所谓执念,无所谓对错。执着于本心,历经风雨艰难险阻而不改变,是执念,甘之如饴;执着于得不到的人或物,自我禁锢,亦是执念,而冷暖自知。”玄空大师缓缓说道,他目光平和宁定,仿佛有他的地方便是花木深深的禅房。
“大师似乎意有所指。”慕清妍越发觉得与这位大师并非偶遇,所谓“有缘人”不过是个托词罢了。
玄空大师一笑,如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