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脏一分为二,一半支撑着无时无刻不被蹂躏践踏的尊严,一半盛满对父亲越发沉重的歉意,沉重到让每天的见面都变得尴尬无措,沉重到日子越发难以为继,举步维艰。
原本打算在今天做出了断的言铭,因一场意料之外的碰触,燃起了异样诡谲的心思。
“不用了,没事。”那人说。
除了好听的声音之外,还有连他自己都无从察觉的不适与茫然。肤色上隐隐显出的果红色,躲避目光时的焦措,让言铭在对此产生的匪夷所思中,找到了向死而生的乐趣。
顾萧在同学眼中是毫无生气的,除了分数能让他多出一点不讨喜的存在感。
而这样一个拒人交际,吝啬言谈的学习机器,竟然也会露出破绽,让自己知晓他深埋心底的秘密。
言铭仰了仰上身,双臂后撑在床面,望一处墙皮将掉不掉的墙角,难得笑的释然。
他自诩是顾萧人生中有别于他人的存在。
即便不是,听见了忘不掉的声音,看见了清澈明亮的眸子,他也要刻意成为这样的存在。
于是起身踱步,球鞋同地面摩挲出“沙沙”噪音,言铭想,顾萧是个独来独往与任何事物都保持绝对距离的绝缘体,虽然难以接近,但也纯粹简单,没经历过复杂人事,感情就像张未上色的白纸,自然也不懂得如何将真心加以掩饰。
言铭要让顾萧知道自己是他的同类,让他放松警惕,卸掉戒备,主动毕露原形。
这之后,他开始认真观察起顾萧。
高二设有一堂阅读课,安排学生们去图书馆挑选心仪的作品鉴赏研读。所谓图书馆,不过是简易装潢的独间小屋,年头久远,早已灰了白墙,褪了木架颜色,但脏旧里添了几束从窗外铺进来的橙黄暖光,顿时让人闻到一股嵌在空气里的纸页余香,便能更好的起到静心学习的作用。
言铭抹了两下眉毛,随手抓起一本硬壳书,也没去看封页上的字,一角视野里始终圈住顾萧的身影。见他在靠窗第二张桌子前坐下身,于是漫不经心走向邻桌,隔了过道加两人空位的距离,将选好的书装模作样的摊放在眼皮底下。
不愿坐在顾萧对面,自然有言铭的心思,光是能看见半截身子,虽是正面,却也不尽满足。
那人与桌沿离有半指间距,宽硕校服的下摆松垮堆一截在身侧,由于身形清瘦像削了骨似的,窄肩衣线落至臂膀。顾萧习惯读书时右手支颐,轮廓被光线详细勾勒,言铭掌心抵在额前遮挡住一双偷窥的眼睛,把那人的全部尽数揉碎进眼眸深处。
食指一下下点在书角,心跳是快的,画面通过视网膜传回身体的感官是略带轻挑的刺激和澎湃的热意的。
顾萧左手经常带一只能将手腕正面严丝合缝遮盖住的电子表,通体黑色,突兀却不浮夸,更衬肌肤雪白。背身微弯一点弧度,线条流畅的顺过长腿收于后跟并拢的脚踝,是个极为规矩的坐姿。
和他这个人一样,无味又本分。
啧。攀升的心律荡起一道过高的波纹,言铭揉了下眉眼,视线收拢聚焦,低头瞧着,发现自己拿的是一本聂鲁达诗集。
翻开的那页写着:我爱我没有的东西。
你如此遥远。
那本男男画册是言铭有意塞进桌洞里的,想要让别人发现其实不难,借口课本遗落,让爱在班主任面前嚼舌根的学习委员帮忙拿取,事情便连缓慢发酵这一步都省了,直接成了震惊校方的恶劣事件,一时风浪滔天,闹的沸沸扬扬。
言铭在学校领导面前咬定自己只是好奇偷看,对有关性向的质疑用一双瞪圆的眼睛和迷茫的神情不否认也不承认,毕竟,装傻充愣最能显得无辜。
他背着记过处分,在家面壁了半个多月,掐着顾萧值日当天下午回了趟学校。
本意是想趁着教室无人,与他共处一室,不接触也不交流,单纯观察他的变化和反应。言铭不是个心急的人,因为从今往后他们同是孤独的个体,有着不言而喻可以共生的关系,产生交集是迟早的事,却未料回校途中遇上大雨,想着顾萧可能已经回家,但仍抱着一丝侥幸进了教学楼,来到班级后门,被门上玻璃框出的画面震惊到丢了呼吸。
言铭拼命下咽了好几口虚无,转身靠着冰冷的墙壁,望向单调的天花板,静了片刻,温意笑容逐渐浮现在唇角。
两个少年的灵魂于这一场盛夏怦然相撞,而后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
一个星期写出来两章orz
☆、正文003
正文003
床头的闹铃几乎成了摆设,每每分针接近规定时间,顾萧准能睁开眼睛,视线聚焦于头顶墙面上那一小块空白,等待意识清醒。
他拿起床柜上的黑色电子表带好,这是比穿衣洗漱更先一步的动作,顾萧的人生就像一张尺度精准的刻度表,每个时刻都有对应要完成的事。
这张表原先以纸张为载体呈现,萧珍是制表人,被时间绝对支配着从小学适应到初二的顾萧,已经不再需要用这种方式来督促学习,潜移默化的,他对什么时间该做什么事,几乎练成身心上的条件反射。
过遍热水的毛巾盖在脸上敷着有些酸胀的眼眶,双手摁紧下移,顺下颚线条缓慢擦拭脖颈,白皙皮层下隐约可见弯曲的青色脉络。顾萧撑在水池边短暂休整片刻,将大脑中一切与学习无关的东西摒弃丢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