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怪叫一声,转而面向我,一脸坏笑地朝我逼近,我赶紧绕开他,一溜烟跑上车。惹得被好奇宝宝附身的江离气呼呼地指着我与那言骂我们故弄玄虚。
一路上,江离很固执地想要对我与那言是怎么的认识这个问题寻根究底,并不是他婆婆妈妈,而是这个在我心中无关紧要的问题在他看来,真的很奇妙。他说,盛西曼你想想呀,世界这么大,你竟然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先后遇见我与小舅舅,这还不够神奇嘛!
我揉揉太阳穴,真想剖开他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明明很简单的问题,非要搞得那么神神叨叨的。抬眼看前座的那言,他倒好,一幅气定神闲地开着车。
追溯起来,我之所以能够结识那言,正是因为江离,以及他的画展。所以说,在我们看来很奇妙的相遇,其实追根究底都是有缘由的。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因果循环吧。
半小时后,终于抵达目的地。我赶紧跳下车,逃离好奇宝宝江离。
珍妮母亲所待的疗养院是本市最大的一家,环境一等一,四周被青山绿水环绕,清河从门口婉转流经,静谧安宁,而比之市区,这里的空气好了许多许多倍。
那言留在车上等我们,我跟在江离的身后一路走到最里面的住院部,这幢是疗养院里条件最好的单独病房,上三楼,停在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外,江离深深呼吸口气,然后抬手敲门,敲了很久,可房间里半点反应都没有,我疑惑地望着江离,说,是不是不在房间?
江离没回答我,只是对着里面轻声喊:“阿姨,我是江离,我进来啦。”然后推开房门,房间里有点暗,厚重的窗帘垂下来,遮挡住所有的光源。昏暗光线里,我看到临窗的椅子上坐着一个安静的背影,一动不动仿若一尊雕像的剪影,悄无声息的让整个房间像一座空城。
我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心疼,还有其他道不清说不明的情绪,抬眼看江离,他也正望着我,意思是说,别担心,你可以的。
江离走进房间,蹲在椅子旁,说,今天感觉好点了吗?有没有按时吃饭,睡得还好吗?
可对方依旧一动不动,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又说,今天阳光挺好的,我帮你把窗帘拉开好吗?你不说话那我当默认了哦!他起身,唰地一下,厚重的窗帘被拉开,秋日午后温暖的阳光铺天盖地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站在她身侧的我终于看清楚她的脸,刹那间,心里忍不住一个战栗,那张脸苍白得毫无生气,眼窝深陷,颧骨突起,眼皮耷拉着,空洞洞的眼神,嘴唇也是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阿姨,”江离再次蹲回她身边,握住她的手轻声说:“我帮你把珍妮带来了……”他话未讲完,椅子上的人猛然抬头,抓住江离的手,激动地四处张望:“珍妮,我的珍妮在哪儿……”下一秒,她摔开江离的手,起身,死死地盯着我,然后奔到我面前,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双手那么紧,气力那么大,勒得我差点喘不过气来。
“珍妮,珍妮,妈妈好想你呀!你跑到哪儿去了?”她哭了,眼泪滚烫地落在我肩上,那么炽热。
我不知所措张开的手臂,在这一刻不知不觉地缓缓收拢,反抱着她的身体,轻轻拍她抽泣的身体,嘴角喃喃吐出两个令自己都惊诧不已的词来:“妈妈。”
是她紧紧的拥抱,是她那一句“妈妈好想你”,是她不能自已的哭泣声,令我在刹那间恍惚以为我就是珍妮,是她的女儿。她的眼泪与怀抱令我颤动,眼泪忍不住簌簌往下落。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放开我,轻轻帮我擦拭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很神奇的,转瞬之间,她的脸色已沾染了些许的红晕,虽然还是苍白,可整个脸庞都有了神采,空洞的眼神有了明亮的湿润,沾了活力。她已从纸片人变回了活人。
我扯出笑容,伸手也帮她擦拭眼泪,我已晃过神来,很清楚站在面前的并不是我的母亲,可又有什么关系呢,想到妈妈,看着她我心里便不自禁柔软起来。最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那么为了珍妮,你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我将她扶到椅子上坐下,在她身旁蹲下,轻轻说。
“好,好,”她忙不迭点头,“不要担心妈妈,我没事,就是来这里散散心,很快回家,啊。”她拉着我的手,一刻都不肯放开。
我始终保持蹲着的姿势,听她絮絮叨叨了很久,直至她讲得累了,阳光渐渐淡下去,暮色笼罩整个房间,她缓缓闭上眼,将头搁在安乐椅上,抓住我的手呢喃,宝贝,妈妈有点儿累了,要先睡一会,你不要走开,在这里陪我好吗……
江离叫来两个看护,她们轻巧地将阿姨抱上床,盖好被子,然后示意我们出门。
离开疗养院的时候,负责照顾阿姨的看护很感激地握着我与江离的手说,谢谢你们,这么久来我第一次看到她不需要药物也睡得那么安稳,眉头都舒展了许多。送我们出去的时候她看着我说,盛小姐,如果方便,你可以常来看看她吗?
我点了点头。
回城的路上,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讲话,我与江离一样,心情沉重,而那言也没有多问,只是沉默而专注地开着车。
夜幕降临,近郊公路路灯昏暗,我望着窗外一闪而过模糊的夜色,心里抑闷而潮湿,头有点晕乎乎的,兴许是蹲得太久的缘故吧,闭上眼,揉了揉太阳穴,往座位靠背上一点一点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