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是一位四十来岁的中年妇女,很和蔼的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径朝女孩儿旁边颇有些懊恼的男孩儿道:“你是孩子的爸爸?”
“不是。”
“是。”
两人异口同声,却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医生看了看两人,叹道:“吵架了吧,现在的年轻人呐,也不能动不动就拿孩子出气,回去好好儿过日子,这孩子都两个多月了,早过了人流的最好时机,赶紧,回去好好养胎,别是老瞎折腾。”
“医生,我想您误会了,我想得很清楚了,无论如何,这个孩子不能留。”她说得决绝,又有谁比她更痛,血缘近亲,怕要是真把他生下来,她才是天底下最不负责的母亲。
许鸣没说话,一时之间,接二连三,他有些猝不及防,再来,他没有立场。
医生正色道:“你真的想好了,两个多月人流的,也不是没有先例,不过,对身体的影响很大,患不孕不育的几率也较高,我经手的好几例都出现了类似情况。”
顾小北默然,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益发惨白,放在大腿上的手,指肉纠结,掐进肌理深处,这就是违伦的代价么,她可能再也做不成母亲,她对孩子没多大感情,但是她想当母亲,因为顾小北的母亲,是一位无私而美好的女人,她也想成为像母亲一样的女人。
许鸣腾地起身,拽着她的手就往外拖,携带着怒气,竟似有万夫莫档之勇,顾小北也倔,另一手死把主门柱,任他生拉活扯,岿然不动。
许鸣暴怒,回转身来,只一步便跨到她近前,劈头盖脸就是一通,“你她妈的别堕了,现在就跟我结婚,生下来就跟我姓许,你XX的听到没有,我说现在就结婚。”
顾小北顺着门柱跪坐在地,涕泪泗零,一抽一抽地朝他哭喊:“你别管我了,顾小北不值得,顾小北不值得,这个孩子真的不能留,你别理我,真的,别搭理我,求求你——”
情绪太过激动,也不适合立刻手术,许鸣扶着她坐回了候诊室,等到大家情绪都稳定下来,他幽幽地问,“你真的非这样不可。”
顾小北吸了吸鼻子,坚定地点头。
两小时后,顾小北进了人流室,临走他握了握她的手,“别怕,有我呢。”
“恩。”男孩儿并不宽厚的手,竟令她莫名地安详起来。
她猛地坐起身来,额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后背全然濡湿,晚风抚过,脊背阵阵发凉,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一样的子夜,一样的情境,相同的梦魇,几度轮回,即便是梦,那种撕裂的痛楚,一样真实,每梦一次,痛便深一分,如今,怕是深入骨髓,病入膏肓罢。
再不能入睡,索性起身,倒了杯水,她像一抹无依的孤魂,踩着异国清冷的月光,独自徘徊,三年了,又在这样清冷的夜,想起了清冷的他,他是魔,像呼吸一样,浸入了生活的每一个毛孔,无从摆脱。
五十一,掌控
出了机舱门,透亮的白光从四面儿倾泻下来,她微微眯起眼睛,原来,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她已经由大洋彼岸的黑夜,跨进了都城故地的白昼。
取完托运的行李,她朝着出口方向,笔直地走去,彼时,顾梓轩已经等候多时。
她笑笑地冲他挥手,他矗立在往来如织的人流中,勾唇轻笑,一如三年前般温润动人,梓轩哥像一枚上好的璞玉,历练了时间的雕琢,益发地光华耀眼。
她喜好轻便的缘故,行李不多,顾梓轩极自然地接过,她也乐得轻松,两人并肩走着,出了机场的大门,七月流火,热浪滚滚袭来,这才唤起她,对于S城酷暑炎夏的记忆,在异乡呆得久了,伦敦的天永远是一样的不温不火,谈不上喜欢或是讨厌,毕竟,那样的天还是很契合,像她一样懒散的人。
梓轩哥还是一样的善解人意,车上,冷气开得很大。
窗外,白亮的光,异常热烈,光是这样看着,已经能够想象,它灼伤皮肤的火辣。
“你似乎有些忘本。”顾梓轩如是说,眉目间有隐隐笑意,一边开着车,并未落下她一身长衣长裤的装扮。
循着他的话,顾小北低头,看了看自己同这酷暑全不相称的穿着,释怀地笑笑,连梓轩哥竟也打趣起她来,看来,她没心没肺的光辉形象,是深入人心了。
她状似轻松地岔开话题,“梓轩哥,你过得好么,妈,她也好么?”还有那个男人,他,过得好么?三年来,她几乎断绝了同S城相关的一切,她心心念念,一心一意,想问的就是这句。
顾梓轩放慢了车速,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很好,我很好,姑妈也好,就是常念叨你。”说着顾梓轩揉了揉她的发,一如往昔般宠溺,“没良心的丫头片子。”
顾小北也随着他营造的和谐,真正轻松起来,佯怒道:“梓轩哥,三年了,你还当我是,那个只会躲在你怀里哭鼻子的小丫头呐,我长大了,结实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