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他心念电闪之际,囚车车队已至尽头,一个骑着白马的军吏向着街旁高声喝道:“刺史大人有令,命城中百姓前去市集观看行刑,以儆效尤!”
一遍遍的高喊不断回荡着,人群顺着长街慢慢向前方涌去,余长宁略为沉吟,对着几人轻声:“走,我们也去看看情况。”
薛仁贵三人点点头,随着人流一道向市集而去。
不消片刻来到城中市集,中间搭上了巨大的木制高台,上面甲士林立,旌旗飘动,一股肃杀凛然之气迎面扑来。
由于围观人群太多,余长宁牵着坐骑也不方便,索性将缰绳交给了画眉,自己一人挤入人群,慢慢的来到了前面一排。
那队囚车缓缓地行到了木制高台下,骑兵们下马打开囚车将里面的胡人人犯押上了高台,又在他们背上插了一根写着罪名的问斩牌,跪在了台上。
余长宁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观看处斩人犯,一时间心里不由咚咚跳个不停,再看旁人,却没有人弹冠相庆,拍手称赞,只有一片轻轻的议论声悄悄蔓延。
未及午时,一声响亮的铜锣划破全场,一名身着红色官服的官员在几名带刀卫士的簇拥下登上木阶,大袖飘飘地来到台上。
这名官员大概四十出头,黝黑干瘦,阔嘴大眼颧骨高耸,行走虎虎生风,停下站立台上如同一道石柱,眉宇间笼罩着一片冷峻肃杀。
红衣官员大袖一甩昂然开口,厚重的嗓音已是在刑场上飘荡开来:“本官乃代州刺史涂贵,今天在此监斩这十七名胡人奸细,胡人叛乱扰我大唐边境,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官抓一个杀一个,抓一双杀一双,绝对不会心慈手软!本官在此明告各位:以后若有藏匿胡人奸细者,与奸细同罪论处!”
一番铿锵有力,咬字沉重的话音落点,围满整个刑场的数千百姓沉默安静得犹如一潭死水,盯着凛然肃杀的刺史大人全都不作声,唯有肆掠的秋风掠过刑场吹动旌旗的啪啪响动。
涂贵凌厉的目光巡睃一圈,像是很满意此等效果,正欲回身坐到监斩长案上,突然一名跪着的胡人战犯乘卫士不备挣扎地站了起来,愤怒高嚷道:“涂贵,你这冷血酷吏!未经详细勘验便要滥杀无辜,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等着,老天会给你这狗官报应的!”
面对咒骂,涂贵微微皱了皱眉头,冷然下令道:“咆哮刑场大言不惭!左右甲士将他掌嘴二十。”
左右甲士轰然应命,拿起行刑木板大步涌上,扬起手中木板便狠狠地打在了那胡人脸上,惨叫哀嚎伴随清晰的“啪啪”声直入人们耳膜,鲜血犹如桃花一般在他脸上绽放,直看得人触目惊心,手足冰凉,不少胆小者已是忍不住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行刑完毕,那胡人鲜血淋漓地倒在地上没了声息,像是昏死了过去。
行刑的两名甲士对涂贵拱了拱手,正准备退下,不料涂贵又是沉声开口道:“看守卫士监督不力,致使犯人咆哮刑场,处于二十杖责。”
见他连自己人都不放过,人群中顿时响起了一片惊呼声。
看守那名胡人的卫士立即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忙不迭地求饶道:“小的一时未觉,请大人饶命,小的再也不敢了。”
涂贵丝毫不为所动,冷冷高声道:“国有国法,犯下之罪岂能轻易饶恕?不必多言!执法甲士行刑!”
两名行刑甲士不再犹豫,将卫士按到在地扬起手中木杖重重打下,沉闷的声音直听得人心头狂跳不止。
“在代州,涂贵便是一方诸侯!”
李勣告诫之言闪电一般从余长宁心海中闪过,默默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切,看着那冷酷肃杀的代州刺史,余长宁良久无言了。
这段时间他接触的大唐官吏可谓不少,遇人遇事皆是一团春风笑容的房玄龄、冷峻严肃得有些呆板的李道宗、让人琢磨不透恍如深潭的长孙无忌,以及不苟言笑永远都沉着脸的魏征……这些人全都是朝廷重臣,然而带给余长宁的感觉却没有涂贵这般强烈深刻。
心念纷纭间,余长宁恍然醒悟了过来,对,涂贵身上那种上位者的凌厉霸道实在太强烈了,强烈得让人不禁心生胆颤之情,再加上严酷不留情面的作风,以及冷峻肃杀的表情,让人一望便会敬而远之。
正在他悠悠思忖间,涂贵已坐到了监斩官长案上,抬头一望天空太阳,沉声问一旁的吏员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吏员趋步上前恭敬答道:“回大人,刚至午时。”
涂贵矜持点头,拿起案上竹筒内的令牌,高声喝令道:“刀斧手准备行刑!”
话音落点,一排身着红衣,手拿大刀的刀斧手站在了人犯们身后,人犯们或哭或闹或求饶不止,然而都被甲士们摁得死死得,丝毫不能挣扎动弹。
“午时已到,斩——”
高亢的尾音堪堪落点,刀斧手齐刷刷地扬起了手中大刀,余长宁只觉一片耀眼的白光闪过,一排头颅已是整齐地落在地上,鲜血喷泉般地汹涌而出仿若血雨飞来,人犯们身躯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行刑结束之后,余长宁心情沉重得无以复加,这些胡人奸细该杀么?若是罪名坐实,自然是罪有应得,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却如同淤塞一般憋得难受,竟丝毫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正在心念闪烁间,一个横冲直撞的瘦弱身影重重地撞在了他的身上,余长宁凝目打量,却是一个满脸惊恐的胡人小孩。
还未等余长宁说话,胡人小孩已是慌不迭地躬身道:“对不起公子,小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余长宁谦和一笑,拍着他的脑袋道:“撞了便撞了,下次小心一点便是,你走吧。”胡人小孩唯唯诺诺应了一声,低着头快步离开了。望着没入人群中的瘦小身影,余长宁摇着头淡淡一笑,举步欲走之际右手一搭腰间,却是空空如也,掉在上面的钱袋已是不翼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