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关系搞僵了,不明不白的,就像当初两人不明不白地聚在一起一样。但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珍妮的确笑个不停地跟别人说起过,安德娅的真名叫桑福里安妮[1],是洗礼时她奶奶给她取的。另一个版本说,安德娅愚蠢地以为自己年长而且身材高大就有了权威,有一天下午,坐在二十多杯茶和许多波尔图甜葡萄酒前,她向珍妮打了个口哨,示意她离开,就像在公园里向狗打口哨那样。那些不知道内情的朋友这一次倒是做到了公平,她们同时责怪珍妮和安德娅:“我不确定安德娅是否对珍妮打口哨,但这个卡车司机一样的行为倒是很像她。那个傻傻的珍妮也是主动送上门,受虐狂似的被人家蹂躏取乐。”
她们疏远后,双方都怀着尊严,谨慎地哀悼她们伟大友谊所带来的悲伤,这份友谊在多维尔进行了大半年,在霞慕尼有两个月,在维埃拉有三个月。在两人之间,珍妮更脆弱,更任性,更无足轻重,她换了舞厅,在贝勒维尔发现了一个新的茶酒馆,带着她的朋友在下午三点钟甚至凌晨一点,去那儿吃土豆沙拉和奇怪的颌针鱼,这鱼是从跳蚤市场旁边买来的,在那些上等的市场买不到,因为它绿色的边缘长满硬鳞。
安德娅失去珍妮后,恢复了她的乡村风格,她提前一小时去布洛涅森林散步,在湖上划船。而珍妮想的是“我要减轻我的悲伤”。
安德娅穿着她的平底鞋,颈部罩在头套里,手放在衣兜里,她不断地说:“不要再跟我谈起亲密朋友,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我要变成森林里的野精灵!”在内心深处,她们怀着一种幼稚的震惊,接受了彼此的冷漠,然后释怀,并感受分开所带来的大大的好处。
春天,珍妮回到了布洛涅的那家餐厅。那是一个五月,夜晚十一点多,冷风吹打着树的新叶,月亮照到地板上,仿佛电灯的光线。珍妮穿着白色绉纱斗篷瑟瑟发抖,她在桌子旁,跳着舞让自己暖和起来。每次购物时,她都会来到布洛涅,在忽隐忽现的阳光下走走,冬天她穿着平纹细布,夏天穿着凉爽的皮衣。但是,布洛涅的白天和夜晚都没有让她想起她的精灵朋友,因为布洛涅的夜晚和穿梭的汽车与布洛涅的早晨和林中小径完全是两个天地。
然而,有一次,她还不到正午就来到双湖区,走在通向瀑布的长长的路上。她走得很快,因为她喜爱运动的一个新朋友刚刚为了打网球比赛抛弃了她。珍妮内心充满了不屑,她没有搭车,一路走着,感觉不到任何快乐,也没有心思去听夜莺、黑鹂和正在模仿夜莺的金莺的叫声。金合欢花已经衰败了,凋落在珍妮脚边的雪地里。而她小巧迷人的鼻子也像一只雨燕的喙那样急躁,对金合欢和柑橘花朵的香味不闻不问。
一声哨声让珍妮停下了脚步,她知道自己停下来的原因,她听到树林里传来喊声:“小狗狗,小狗狗,小狗狗!”一只比利时牧羊犬出现了,珍妮只来得及看到牧羊犬像熊一般的双眼,它拖着粗粗的、像狼一样的尾巴,一只白色的斗牛犬跟着它,戴着月牙形的单眼眼罩,像一辆老出租车那样发出嘟囔声,接着出现的是一只疯癫的格里芬犬,像一个黄色的麦垛那样毛发耸立……
“Mieke,Relaps,Joli-Blond。”珍妮点了点。跟在狗后面的是安德娅,她从路上走过去,没有看到珍妮。而珍妮认出了她栗子色的防水外套,泥泞的平底靴子,红色的羊毛围巾和手柄编织过的鞭子。
“小狗狗,小狗狗,小狗狗!”
叫声慢慢消退了;远处,一只狗叫了一声。珍妮颤巍巍的,一动不动。她希望还能听到熟悉的喊叫,但什么都听不到了。她重新上路,动作迟缓,脸色煞白,眼睛死死地裹着两颗不忍落下的泪水。
“我想知道……真的,我想知道我怎么了……我想知道……”
珍妮的内心不再为安德娅而涌起任何涟漪了,她平静地想象着安德娅那有点儿“阿拉伯后宫香料味”的香水,戴着大手套的粗大手掌。但在她的心底,有一种柔软的妒意,一种遗憾,像一个孩子的内心那样刺痛着:她想要那三只遛弯的热情的狗,想自在地叫它们的名字,她想在林间小路上留下两行橡胶脚印,她希望冲着雾中的湖水,在接骨木的伞形花朵和站满山雀的树枝前,张口随意说几句应景的闲话,然后第二天,再重复这个天真而欢快的习惯。
孤独让珍妮变得脆弱了。她任自己边走边轻轻地哀叹,幼稚地结巴着说:
“我想要那些狗……我想要那些早晨……我想早早地起床……我想要在湖边的茶亭里买加了朗姆酒的热牛奶。那次下起暴雨的时候……我想……”
珍妮回过身来,期待着安德娅或狗在路上突然出现,带给她一段她无法再次进入的时间的景象;她无意间发现了她的愿望和她痛苦的症结:
“我希望回到去年……”
[1]桑福里安妮,这是一个陈旧的法语名字,词源来源于“交响乐”一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