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
陈设雅致的闺阁之中,白色墙面挂着水墨山水画卷,素雅青釉香炉熏香袅袅,缭绕烟雾中,沈青筠闭目躺在黄梨木榻上,额上满是细密汗珠。
她似乎着了梦魇,神情很是痛苦,往事一幕幕,从她脑海中闪现。
眉目英武的帝王、福宁殿泛着寒光的匕首、擦得干干净净的紫檀灵位,她曾经度过的一生,渐渐都浮现出来。
沈青筠猛然睁开眼。
她蓦的从黄花梨榻上起身,外面奴婢听到声响,慌忙进来。
沈青筠微微喘着气,芍药给她拧了帕子,擦拭着脸庞。
芍药絮絮叨叨:“娘子是被日间的登徒子吓到了吧,唉,这些人真是可恶,宰相之女也敢调戏……”
沈青筠只是恍惚,片刻后,才问芍药:“芍药,如今是什么年月?”
芍药不解:“娘子怎么这么问?”
沈青筠道:“你告诉我。”
芍药只好道:“娘子,如今是正始二十六年,三月。”
“正始二十六年,三月。”沈青筠喃喃道。
她真的回到了五年前。
五年前,她十七岁,还没有嫁给齐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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沾了水的帕子碰到肌肤,沈青筠略微清醒了点,还没等她接受重活一世的事实,一个奴婢进来,行了礼:“娘子,相公从宫中回来了,命娘子去书房见他。”
即使如今是亥时,沈青筠早已歇下,面对父亲的深夜召唤,她也不能抱怨,更不能拒绝。
因为她没有资格拒绝。
正始十五年,也就是沈青筠六岁那年,齐朝败于党项,战后,岁贡二十万银,三十万绢,苛税加于民间,百姓争相卖女。
沈青筠,便是其中之一。
是的,沈青筠并非出身高贵的宰相女,而只是一个被亲生父母卖掉的孤女。
而宰相买她,自然不是出于好心。
沈青筠莲步踏在廊中,从侧面看,她的腰肢纤细,身段袅娜,曾有人嬉笑着告诉她:“你要多谢你生的这张脸,否则,你早就被卖到最低等的窑子里去接客了,还能有今日的好光景?”
也曾有人恶狠狠告诉她:“你这面庞,这身段,就要生来讨好男人的,有些人就是这个命,你就认命吧!”
沈青筠眉目低垂,她本就相貌端雅,一抹月光洒在她身上,倒颇给她添了几分圣洁的意味,但没人比她更清楚,一个待价而沽的货品,和圣洁这两个字,是扯不上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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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筠踏入书房的时候,沈谦正斜躺在榻上,任由两个美貌婢女为他锤着腿。
沈谦年逾六十,因为事务繁忙,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苍老一些,说起话来,更有种年事已高的老迈感,只是他虽然老迈,却一直颇得皇帝信任,朝中无人能撼动他地位。
见到沈青筠进来,沈谦却迟迟未发一言,沈青筠也没有开口,而是恭恭敬敬站在他面前。
沈谦一直闭着眼睛,良久,才用苍哑的声音叹道:“陛下的身子,是一日比一日差了。”
正始帝年少登基,刚登基的时候,还锐意进取了一阵,后来就越来越昏聩,不但不理朝政,还沉迷方术,意图长生不老。
沈谦继续道:“陛下听信活神仙的话,每日一颗丹药,唉,这丹药又不是饭食,怎么能每日都吃呢?”
沈青筠只是听着,没有发表意见,因为不管她怎么说,都是错。
毕竟这活神仙,是沈谦引荐给正始帝的。
只不过沈谦也没有料到,活神仙为了荣华富贵,会蛊惑正始帝吞食丹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