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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第1页）

林凤致猛然抬头，殷螭在侧看见他面色大变，似是错愕，似是惊惶，又夹杂着说不清的qg绪，一刹时殷螭只觉他定要追问一句：&ldo;当真如此？&rdo;或者以仓促会晤不合制度为辞，可是林凤致只是简单说了一句话：&ldo;好，孙兄稍候，我便安排！&rdo;

奉命和谈的太傅大人忽然要赴敌方营地与另一叛首相会晤，这绝对是个糙率而不合理的决定。但林凤致决心下得既快，准备也是分外gān脆利落，比起与殷螭谈判时反复辩驳细节、絮絮不已的拖沓作风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只片刻便安排好了一切，连便服都来不及更换，便点好了要带去的扈从，拉开马在镇口相待，要与孙万年一道出发前赴牛栏山俞营大寨。

殷螭没有拦得住他安排事务，到底在镇口追了上来，一时顾不得身份，亲自抢过去拦住他的马，道：&ldo;林大人，这边协商未定，你便要离开？这算什么和谈？&rdo;林凤致在马上欠身为礼，告罪道：&ldo;下官不日便回，阁下稍安勿躁。&rdo;殷螭却怎么能不bào躁，恼得连难听的话也说出口来，大声道：&ldo;一听说他叫你便丢了魂！总是忘不掉老相好，是不是？你便不怕他装死诈你？&rdo;

他如此当众轻侮，林凤致的脸色自然好看不到哪儿去，却只是低声搁了一句：&ldo;你当他是你？&rdo;随即正色道：&ldo;俞相虽入歧途，却决计不会拿这等话欺诈，下官自是放心，阁下也不必多疑了，便请让行。&rdo;

殷螭哪里肯轻易让行，何况听了他这句话，分明是讽刺自己全无信义，连俞汝成都不如，登时酸得满心翻江倒海，见林凤致拨马要行，索xg一把拉住他马缰，说道：&ldo;我是为你好！你一定要去，耽误大事怎么得了？&rdo;林凤致也真被他的胡搅蛮缠惹得恼了，沉着脸道：&ldo;那边也一般是和谈，如何不是大事？请阁下自重！&rdo;

殷螭其实也不想跟他胡闹，但这个时候如何自重得起来，怒道：&ldo;既说要死，还和谈个屁！你明明就是想被他骗去见面，打什么官腔？你给我下来……&rdo;只见林凤致举鞭yu待击落，一时急得口不择言，喝道：&ldo;你敢去！你要是去了，我们从此恩断义绝！&rdo;

林凤致怒极反笑，道：&ldo;难道我们还没有恩断义绝？&rdo;鞭随话落，啪的一记抽下，殷螭手背上被鞭风掠了一下，吃痛一缩，林凤致已夺了马缰，泼剌剌驰了出去。

但这一句反问要比一记鞭子还令殷螭痛楚不堪：&ldo;难道我们还没有恩断义绝？&rdo;‐‐原来从那一夜弃绝之后，林凤致心里便认为两人之间，从此恩断义绝。

弃绝的事是殷螭主动做的，分离之后也常常想到这段qg算是过去，应该忘记。可是直到此时，才惊觉这竟是真正的决裂，覆水难收。

林凤致的扈从一拨拨自他身边掠过去，有些人知道他地位不凡，连朝廷开出的价码都yu封他为郡王，所以也颇有不敢过分轻忽的，在马上拱手为礼。殷螭哪里还看得见，失魂落魄的只想着这四个字&ldo;恩断义绝&rdo;‐‐再深的qg，再重的承诺，到底也有彻底断绝的一日。

然而殷螭却不是只会垂头丧气的脾xg，林凤致的扈从队伍还未去尽，他已跺脚吩咐自家护卫：&ldo;备马，领队，也去牛栏山！既然俞相垂危‐‐我身为盟友，也不妨一道前去探病！&rdo;

第89章

牛栏山在京畿顺义县之北，驻在此县境内的营州左屯卫已经被殷螭所扫dàng，殷螭赶到牛栏山下俞军大营时，留在此卫所的己方人手也分了一支来护驾。因此殷螭去向盟友探病，还是有恃无恐的，赶赴俞营的时候，也只比林凤致慢了一步。

但林凤致是俞汝成特请而来，一到营地便被延请入内，殷螭这等不速之客却难免要被拦上一拦，哪怕他无赖之极的拿&ldo;只怕你们暗害林大人，破坏和谈大事&rdo;来作借口要进去陪同林凤致探病‐‐主要是不想让林凤致有单独与俞汝成相处的机会‐‐俞营的守卫也只是一再婉拒，谢绝入内。殷螭恼得几乎撕破脸来再次火拼，幸好这当口孙万年出来了，开口请他入来：&ldo;殷兄特来探病，不胜感激，请进请进。&rdo;

殷螭终于大摇大摆入内，孙万年显然心qg不好，一路沉着脸领着他进入营后一顶帐篷，才一掀帘，便是一股混合着药味的热气扑面而来。虽然是大白天，帐内却点着牛油巨烛，照得一片明亮，而行军chuáng上帷幕jiāo垂，却又是一片y影幢幢。

林凤致显然已经与俞汝成说过了最初见面的客套话，此刻只是垂着头坐在榻旁，帐中闷热，未穿风氅，一身素袍全无半点花饰，反而更衬得他形容雅丽。殷螭和他相处得熟了，司空见惯，有时都忘记了小林还是美貌的，这个时候却不免有些久违的惊艳，心下不忿：&ldo;来见他就打扮得这么好看？怎么从来不打扮给我看？&rdo;却忘了林凤致根本没来得及换衣，这身装扮也只是和自己游山时的衣服而已。

殷螭自与俞汝成翻脸相攻之后便没有再见过面，上次结盟时已经听说俞汝成身体不适，但殷螭只觉得他是气得不想再看见自己，所以推病而已，这回亲眼见到，才知道俞汝成的病竟不是推托之词‐‐仅仅十天未见，他整个人便已几乎丧失了所有的jg气神，颓然躺在榻上，目光只是凝视着林凤致，连殷螭过来向他说了几句场面话问好都全然不睬，过了一阵忽然开口道：&ldo;子鸾，这句话便当真这般难回答？现下他也来了，索xg有什么都说出来罢‐‐也让我走得安心。&rdo;

他说话声音已虚弱无力，语气中却还是命令大过祈请，林凤致只是低头沉默，殷螭心道：&ldo;什么话这么难答？莫不是老俞要学我，bi小林发誓一辈子不忘记他，一辈子只爱他？坏了，小林其实心软，要是答应了他，我岂不是完了！&rdo;这一下不禁发急，正要开口打岔，却听林凤致语声低微的答了一句：&ldo;好罢，有些话……也应该讲了，早就该彼此说清楚了。&rdo;

他慢慢抬头，烛光印在双眸里，竟是沉静如水，却又幽深如渊，半晌又道了一句：&ldo;我们仇怨也罢，孽缘也罢，到了这个时候，真是不用再虚耗辰光了‐‐夫子，我其实心里有你。&rdo;

他这一声&ldo;夫子&rdo;叫了出口，殷螭险些一口气上不来直接背过去，暗想老俞原来是教我来听伤心话？但眼下qg势难以发作，就是想发作，也立即被林凤致的下一句话盖了过去：&ldo;夫子，我其实心里有你，可是我又宁可从来没有‐‐因为这般qg意，非我本心！&rdo;

俞汝成忽然一阵剧烈气促，不自禁伸出手去乱抓，喃喃的道：&ldo;子鸾……&rdo;林凤致便将手jiāo给他握着，声音仍然平静，却又带了几分怆然：&ldo;夫子，你方才问我到底是恨你多些，还是怕你多些，还是爱你多些？好多年来，我也被这qg意弄得惑乱无主，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是怎样的了……直到后来，我才终于明白过来，这三样‐‐恨，怕，爱‐‐原来只是一样，你给我的，就只是那一样。&rdo;

俞汝成苦笑：&ldo;我……我给过你么？我是要过你，我给你的，你却一直不要。&rdo;林凤致道：&ldo;不，你给过的，并且硬行给了太多太多，一度使我的心，都失去了。&rdo;

帐中并非只有这病榻前对话的师生二人，还有孙万年默不作声的守在chuáng尾，还有殷螭在背后小声跺脚叹气，意图拦阻而又不敢。然而林凤致却似乎完全不顾及别人是否听见自己的心声，只是微微的惨然而笑，将说话继续了下去：

&ldo;八年前我落到你手里一回，为了不跟你说话，事先服下哑药自残，你当时就说我是因为怕说出我真正的心意‐‐夫子，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们彼此是太熟悉了，所以你这话，真是说中我最害怕的事……我百般抗拒你，却抗拒不了自己的心，可是这颗心，却又不是我自己应该有的。&rdo;

&ldo;自己的心，怎会不能自主？我是过了这些年之后，尤其是自己也做了……做了先生之后，才想通这个道理。&rdo;

&ldo;先生对学生，是天经地义的纲常，比如我自己，从小会写的第一个字，会念的，都是夫子手把手指点的。夫子的风范，是我私心效仿的榜样，我甚至偷偷的学夫子的言谈举止，衣着装扮，哪怕夫子离开之后，我也每日照着夫子留给我的课窗稿学习，以至重逢之后，我的文风字迹竟和夫子有如脱胎一般……外在尚且如此，内心又怎么抵御得了？但凡夫子要求我的一切，我都自然给了，不管是尊敬、仰慕、爱戴……甚至于……爱慕。&rdo;

最后两个字他吐得极轻，却又极为清晰，而且并不曾低下头去避开俞汝成的目光，只是静而哀的瞧着他。殷螭在旁边满腹闷气，忍不住cha口：&ldo;可是……你不是说过要讲伦常？况且……&rdo;孙万年怒容满面的作势来拉他，低喝：&ldo;你来探病还是来闹事？&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