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旺业把陈隆毓扶回棚子里,也没说自己到底都干了什么,只是说:“爹,以后就好了,我现在是村里的一把手,看他谁还敢再欺负咱!”陈隆毓惊讶地看着儿子,“你说什么混话,脑子没坏掉吧?”陈旺业就无奈地说,“爹,看你说的,人家都是巴望着儿女好,现在我有出息了,你咋还咒我呐?”陈隆毓还是不相信,“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把爹弄糊涂了,这村里的一把手怎么会成了你?”
陈旺业就把在生产队说的那些又在陈隆毓面前又说了一遍,不同的是陈隆毓不会像那些人那样怀疑,他虽然觉得太突然太不可思议但还是相信儿子不会骗他,看来真是老天保佑他们陈家又有希望了。陈隆毓激动地抓住儿子的手,一口气连说了好几个“这太好了”,平静下来后又问,“你以后打算怎么办?那马家一直都在村里说一不二,会听你的?”陈旺业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有打算,你就瞧好吧!到时候我会让他们乖乖向我低头。”
两个人正说着话,外面就又响起了动静,陈旺业忙问:“谁?”陈隆毓就说:“可能是你嫂子回来了。”说着站了起来,推开木篱笆门,果然,苗香菊抱着一个大袋子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陈根红陈根清姐弟俩儿,他们一个手里挎着篮子一个肩上扛着镢头。由于家里没了男人,家里四口人的生活担子就全落在苗香菊这半个劳力身上,本来就不宽裕的生活更显得捉襟见肘,粮食蔬菜都不够吃的,所以每天从生产队放工之后,苗香菊都要到陈旺宗以前开的那块自留地里再干上一阵儿。多种些蔬菜什么的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卖了换其它的东西,两个孩子看到娘那么辛苦,也会主动帮娘去分担一些压力,虽然是那么的有限甚至可以忽略不计。
看到陈旺业,苗香菊也愣了一下,她的反应和陈隆毓一样,都是觉得突然,一下子就说不上话来。还是陈隆毓打破了尴尬,他喊着,“旺业,还不快帮你嫂子接过去。”陈旺业这才赶紧伸手去接袋子,他本来是想双手接着,结果袋子往下一沉差点脱手,幸亏用胳膊兜了一下才兜在怀里没掉地上,嘴里就说,“好沉!什么东西?”苗香菊赶紧回答,“土豆,在自留地里种的,今年长的真多,这才刨了一畦子就这么多,够咱吃一冬的了,还能拿些去卖。”说完就转身接过陈根红胳膊上的篮子,里面还有半篮子,放下篮子又从陈根清肩上拿下了镢头,两个小家伙也累得直喘。
陈旺业已经把土豆放到了棚角,有些尴尬地望着苗香菊,“嫂……嫂子,真是难为你了,照顾爹,还有这个家。”苗香菊擦了擦额头的汗,心里却是骤然一热,她回来已经十年了,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小叔子这样和她说话,忙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见外的话干啥儿?”陈旺业这回确实是真心的,无论在外面怎么混,对自己的家谁都还是有份关心的,有时候也并不是就是格外地牵挂哪一个人,而是家庭的好坏似乎也是自己的一份面子一种尊严。
乡下人的生活都是仓促的,尤其一日三餐,早上和中午基本都是将就,只有晚上才可能有点儿时间慢慢调理改善一下,可对陈家来说这还是那样可望不可及。苗香菊每天傍晚从地里放工回到棚子,只能匆匆把米淘好放进锅里添上合适的水,然后由陈隆毓生火把饭煮熟,她自己还要到自留地里去干活儿。陈隆毓这个当年有专人侍候的老爷,这些年也必须要自力更生,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儿不会也得做,不过一些需要技巧的他还是不行,像淘米看起来非常简单,苗香菊端着瓢来回地晃,白花花的米粒就随着水落进了锅里,最后瓢底就会剩下一小撮沙子杂稞之类不能吃的东西,倒掉就行了。可瓢换到陈隆毓手里之后无论怎么晃,最后米是进了锅里瓢里也会空空的什么都没留下,饭一吃起来却总是嗑碜牙沙子杂稞一样都不少,陈隆毓只能挠挠头,自我解嘲地说这还真不是是人就能干得了的。还有一样陈隆毓也干不了,就是炒菜,经他的手出锅的菜,别说其它人就是他自己吃着都不是个味儿,不是咸了就是淡了,不是半生就是烂了,所以他也只能识趣地“让贤”给苗香菊,自己做些打下手的活儿,摘菜洗菜总可以吧?从坛子里捞块腌咸菜再切一切也没有问题吧?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就等苗香菊回来把菜炒好,一家人就可以围坐在一起香喷喷地吃顿饱饭。
只是今天有些不太一样,陈旺业回来了,这让苗香菊非常尴尬,“也……也不知道你要回来,这天已经黑了,也没地方买块肉……”家里除了白菜就是土豆没一点儿荤腥,就是再巧的媳妇也做不出大菜来。苗香菊正在为难,陈隆毓就说了话,“嗐,也不是外人,哪儿那么多讲究,吃这些就行了。”陈旺业也赶紧说“就是就是,有什么吃什么”,苗香菊心里松了口气,可还是尴尬地笑了笑,这才到屋外的棚子里去做菜,陈旺业就冲两个孩子招手,孩子就异口同声叫了一声小叔。
吃饭的时候,陈旺业说起住在这里一定受了不少苦,马上就又是冬天,这棚子里到处都是木头连个火也不敢生。陈隆毓就说你现在已经是村里的一把手,我们不就可以再搬回老宅去了。苗香菊并没听到他们父子俩之前的对话,惊讶地看着陈旺业,不明白他怎么就成了一把手?陈旺业却摇摇头说,不行,咱还不能搬回去,那是四旧,党中央严厉打击的,我可不能给别人抓着借口。陈隆毓的表情就黯淡下去,不满地说,那你当这个一把手有什么用,连家都回不去?
关于形势上的问题确实很复杂,陈旺业自己也未必都明白,更不要说向他爹解释,但他却知道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不能做,于是就说,“爹,你放心,明天我就找人来,把这里重新修一下,弄上土墙土坑,冬天就能生火了,你们就先将就一下,等形势好转了再搬回老宅。”
“我们?”陈隆毓听出了儿子话里的微妙,奇怪地问,“你不住这儿?”
陈旺业就尴尬地停顿了一下,才回答,“我不能住这儿。”
“你咋不能住这儿?”陈隆毓看看苗香菊,又说,“这里这么大,你和我住一块儿,方便。”
陈旺业忙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它不是方便不方便的事儿。”
“那是什么?你不住这儿还有别的地方住?”陈隆毓不明白了。
“爹,有句话说了你别生气。”陈旺业小心地说。
“什么?说吧。”
“以后我不能和你们在一起,别说住,就是见面也不能太多。”
“这是啥意思?”陈隆毓越来越糊涂了。
“爹,你们现在怎么说也是牛……牛鬼蛇神,我是国家的干部,得……得和你们划清界线。”
陈隆毓“啪”的一声把碗拍在桌子上,他这才明白,原来是这样啊,和我划清界线,你个龟儿子的,现在知道和你老子划清界线,没养你的时候你怎么不划?早划了也就养不出你这个白眼狼!陈隆毓脸色一变,其它的人就都大气不敢喘一声,两个孩子面面相觑,饭也不敢吃了。
面露难色的陈旺业赶紧解释,“爹,这也是没有办法,你得体谅。”陈隆毓的气还没有消下去,“什么叫没有办法?难道国家政策规定儿子就必须和老子划清界线,不划你就当不了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