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花大罐
初挽微微侧首,就那么站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看着。
那板车倾轧在布满了杂石碎草的胡同小路上,就那么颠簸一下,又颠簸一下,而板车上用绳子和布条捆绑着的元青花大罐,连同另外几只罐子,就那么晃荡一下,又晃荡一下。
初挽微抽了口气,跟着那板车回到了院子中。
她想,兜兜转转,这元青花大罐,还是和自己有缘吧。
这么一只大罐,没进琉璃厂,没进博物馆,也没被珍惜地捧在手心里,而是沦落到这大院平房黑市里,这就是缘分。
上天给的缘分,终究要她为它拭去身上蒙着的那层尘土,让它有朝一日为万人瞩目。
初挽没跟着进院子。
她知道,如果有人慧眼识出,和自己竞争,自己未必争得过,如果没人看出这物件,那这物件既然送来了,总归还是能落到自己手中。
她径自去了银行,直接取出来八百块,这样自己兜里就有一千块了,她找柜台要了十个信封,每个信封里十张大团结,分别放在身上不同的地儿,之后径自出了银行。
她愿意狠砸钱,将这元青花大罐拿下的,当然了,最好是以更低的代价。
她状若无意地走过去,却见那人是一个身形瘦弱的年轻人,脸色有些苍白,低着头,样子闷闷的。
她在心里笑了。
竟然是关敞。
在二十年代,孙殿英盗了慈禧墓后,顺便炸开了康熙帝的景陵,但是当时景陵涌出大量黑水,孙殿英无功而返,之后的二十年,地耗子帮曾经试图盗窃景陵,但依然无功而返,一直到了四十年代中期,
蓟县的盗匪田老七和关老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劈棺扬尸,把景陵洗劫一空。
田老七据说已经死于非命,但是关老七可是活着的,解放后,政府劝说,他金盆洗手,把自己曾经偷盗的文物上交了一部分,据说还在家乡分了一些田地,不过到了后来那十年,日子自然不好过,其中细节可以想象。
这关敞就是关老七的后代,也是乡下长大的,被养了很好的眼力,看瓷器可是行家。
他在八十年代主要盘踞于雄县一带,那边有个文物收购站,是河北出口公司的收购点,关敞最开始是跑这条道的,在河北一带十里八村地蹬着板车到处收,收到了驮到那里卖。
北京一些玩家慢慢地也摸到了这个门路,会跑过去那边等着,那边收购站的脑子也灵活,干脆就加价直接卖给这些北京玩家了,久而久之,大家都醒过味来了,农村送货的和北京玩家直接搭上线,在收购站外面截胡,不让收购站刮这么一层油。
这种私底下交易当然是违法的,会被抓,于是那些送货的,有人就愿意驮着东西往北京这边送,只要运气好不被抓,一般都能挣钱,比送雄县收购站强多了。
显然关敞就是这群人中脑子足够灵活的。
而且,他的灵活,显然比她以为的要多。
关敞竟然在北京已经有些门路了,把手伸到了收废品的那里。
而那位收破烂的老彭所谓的“表兄弟”看来就是这位关敞了。
他八十块钱收来了这元青花大罐。
只是,那个以后号称隔着一条马路就能看出青花瓷真假的关敞,此时此刻,显然没意识到,他的板车上就躺着一件珍稀的大开门元青花瓷。
以后让世人惊叹称颂的眼力界,看来也不过是经过了多少次卖漏打眼的百炼成钢。
初挽懒懒地四处看着,一直不露痕迹地留意着关敞的动静,在关敞摆好摊后,她便从南边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看过去,偶尔也问问价,蹲下来仔细看看。
等终于走到关敞摊位前时,她没问那件元青花瓷,而是拿起旁边一个民国粉彩大罐来看,问了问价格。
关敞操着河北口音,说话低低的,仿佛有些害羞,看到初挽还脸红了一下。
初挽其实也是纳闷,他一个土匪头子的亲儿子,怎么长成了大姑娘的性子,羞羞答答的。
当然了别看他动不动脸红,他可是精明得很,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
谈价还价几句后,初挽不太满意,便放下那么粉彩大罐,终于拿起来她觊觎已久的元青花大罐了。
她拿着,看了看底下:“我以为这是明朝的呢,怎么没款,这是什么年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