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燕偈并不举杯,只是为哥哥斟酒,“大哥贵为正宫,贤良淑德,众卿表率。但见外头待选的新人丛聚如云,心里也许,还是不大好受的吧。”
“是不好受,但不在这上头。”燕修闻言便笑,接过酒杯,“我所难过的,正是这些年,空占着一个皇后的位份。你有才有能,又有嗣女,又有姿容,怎么看都强过我百倍。哥哥实在没脸,总是压你一头。”
“大哥为何说这样话!”燕偈双手发抖。水榭四面透风,几乎要呵气成冰了。
“看你吓得,小冻猫子一样。”燕修伸手过去,略握了一握他的。燕修笑道:“真不该我们两个跑到这里喝酒。你受冻,又乏了,赶紧的回去好好睡一觉吧。这里酒碟我来收拾。”说着,他一拍他臂膀,燕偈也就茫然地站起身来,也忘了施礼,就悠悠荡荡地往岸上走。
走在宫院之中,月亮总栖在檐尖上,把他离开的后背照得雪亮。也不知走出去多远,燕偈忽然听到湖中似乎有鲤鱼跃出水面,轻轻拨剌一声,然后涟漪波散,悄悄地再也不响。
他酒劲泛上来了。扶着门框,他眩晕得紧闭上眼。
“贵卿稍坐,天亮就举行皇后册封大殿。”他额头靠住自己手背,睁开眼,却见扶着的是床架。他坐在屋内床上,门外有人宣话。
“什么皇后,宫中不是已经有皇后。”燕偈颤喘道。
“贵卿,先皇后燕氏前年夜间游湖时失足落水溺死了,因而后宫无主已久。燕贵卿温良恭俭,深孚众望,所以选为皇后。”门外回道。
燕偈身体靠着床架,良久平静道:“知道了,本宫方醒,有些不清明。你去吧。”
四下阒默无声。他缓缓抬起头,见床边有一小桌,小桌上摆有一牌位。他淡笑,默诵道:孝慈仁贞懿谨顺温烈肃诚明恭让扶天承圣皇后燕氏。他踉跄着挪动过去,拨开那牌位,果然后头还有一块,书的是:孝慈仁贞懿谨顺温烈肃诚明恭让顺天辅圣皇后韦氏。
燕偈轻轻叹:好陛下,不爱文墨至此,对两人定情的诗句一样,死后谥号也就改动了两个字。我呢,我死后能改动几个字?
他将两任皇后的牌位整齐摆好,自己蹒跚着推门离开。
他又走到御园镜湖旁。深夜静谧,他不知借到了何处的光,见湖面倒影中,自己形貌逐渐清晰:他穿着乌沉沉礼服,色衰萎靡,两眼中如有重门深锁,锁住一生命运淹蹇。原来他早已不年轻,所得到的也只是满口酸苦后有一丝丝自欺欺人回甘的爱。
“此人是谁,见之可憎,我不认得。”燕偈幽幽道。神思恍惚,以身作石,投破照镜。君鬓有重绿,我貌不长红。
他下沉之际,但听见喜乐吹打之声,原来是叁年一次的选秀已开。他长睁着双眼,群花之间,披载熠闪日月星辰的龙袍后背,却再也未回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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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你怎么睡了一觉浑身湿透跟掉进水里似的。”燕伉端了个马扎坐在他床边削尖竹子。不知道的以为他要谋杀亲哥。
燕偈大喘气。他皱眉:“老叁?你一直在这?”
“不然呢,又没有老四老五。我捱着没睡午觉,以为你一会儿就醒了起来呢。”燕伉靴旁掉了满地的竹屑。较为爱干净的燕偈来不及骂他,笨蛋叁弟弟看着从来没这么耐人过。燕偈抹了抹颈肩上的汗,大叹道:“什么都别说了,我的亲弟弟,哥哥抱一下。”
燕伉人老实,脾气好,饶是这样,眼睛里也显出两个字来:有病?他屁股挪远了些,拿着竹竿挑起他午睡前掉在地上的书说:“哥你收拾收拾换身衣服吧,大哥一会儿叫了吃饭。”
燕偈把书接过收好,连应道:“好,好,我这就换。可身上出了好多汗,要不要先洗个……”
话音未落,一个人从半开的窗户飞进来:“洗澡,好哇。爱妃,何如我两人共浴。”
燕偈职业笑容都摆好了:“陛……”忽然他反应过来,一个鹞子翻身就弹下床:“小粮!!!”
小粮躲在他衣架后面,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怎么惹了你了,不过在尊驾房檐上晒太阳睡了一觉,怎么,妨你了?”
“确实,你害我……害我做了一场长梦,差点没醒过来。”燕偈脚去找鞋,慢慢地站起来,逼近了小粮,脸色阴沉,“所以,我要罚你。”
小粮看了一眼他裸露在外的胸口:“怎么罚?”
燕偈冷笑:“好贼人,我罚就罚你个狠的,我罚你——”他又靠近一步,小粮不须动手,皇子的大好胸脯已玉山倾颓轧过来,“罚你在旁边看我洗澡给我递澡豆洒花瓣。一步都不许走开,谁走开谁是小狗。”
“燕老二!”门口一声暴喝,“我看你是狗!这皇家体面尊严你趁早全别要了!”
燕伉缩在门边,对燕偈使迟来的眼色:大哥到了,少说两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