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头一次被人劈头盖脸骂得狗血淋头,在愤怒惊诧之前,柳献容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他似乎在被一个肉体凡胎的凡人斥骂?而且对方的斥骂还十分强词夺理?
他颤抖着手指,不可思议地瞧着梅玉。
梅玉还当这个病秧子气得发病,便本着一丁点怜悯,不过她是不会直接道歉的人,拐弯抹角也要说对方两句不是:“谁让你刚刚那样子对我说话的……把我吓坏了,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那样子好凶。我是造了什么孽,哪里得罪你了吗?”
他刚刚……有那么凶吗?她居然这样委屈?
难道是梅玉发觉他修真者的不同了?他自认自己还是伪装极好,这些天没动过一点法术,何况他也确定梅玉就只是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村姑。
就算是村子里有什么修真者,优先怀疑的……也应该是梅玉的丈夫——那个石头一样沉默的男人。
他跟一个目光短浅的凡人置气什么?是梅玉不识好歹,有眼无珠罢了,他如今可没必要摆架子,面子是最不值钱的东西。这样想着,他便主动伸手接过梅玉的茶壶,“我自己来吧,辛苦梅姑娘了,方才是我不对,使了老家时候那点脾气。”
他如今可知道,梅玉是喜欢钱,可在喜欢钱之前,她更在乎脸面……她竟因为自己一句话发了脾气。这还真是……好生娇气,都怨那匹夫整日纵容着她,使得她骨子里便不识好歹。
“你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人,总是习惯别人伺候着,倒忘了梅姑娘跟他们不同。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来日定会重谢。”
他浅浅作揖,端的是温良恭谦。
他如今这幅皮囊,只与原貌相似个一两分,仿佛把原本莹润夺目的美玉蒙上一层厚厚的尘埃,只留下点隐约轮廓。明明是张称得上俊秀文雅的面庞,却多出一股儒生的软弱气质,梅玉下意识不大喜欢这张脸。
倒不是因为面容,梅玉只是不大喜欢那双平静的眼睛,柳献容的眼睛总是保持着一种审视的态度,仿佛游离在人群之外,高高在上地俯视。大约和他的家世有关吧?
但梅玉不在乎那么多,他既然答应了要给出丰厚的回报,她便只管眼前的事情。她转头便煎药去了,虽然手艺不行,但熬出来还是勉勉强强能喝,一碗黑乎乎药汤端给他。
梅玉想了想,掏出两颗哄孩子的山楂球,塞进柳献容手掌心里,她可懒得仔细伺候,挽了袖子,露出两截小臂:“你喝完继续躺躺?还是下地走一走?”
柳献容还没回答,可能走一走也挺好。
随即,又听她开口:“你若是要走走,便到院里头帮我剥豆子。”她扬手一指墙角一堆豆杆,豆杆仔细扎成一捆,梅玉晚上想喝豆子汤。
张延是不让她做活,可梅玉也不是什么怠懒到骨子里的,心情好些的时候,梅玉就愿意替他打打下手,给他烧些水,用毛巾擦擦他出汗的膀子。有时候,她也弄些自己想吃的食材,自顾自处理好。
“还有一条鱼,去镇上买的。”梅玉补充道:“吃鱼对病人好。”
她提了条巴掌大的银灰色小鱼,用草绳挂着悬在窗口,一股子鱼腥味扑面而来。柳献容辟谷多年,早不吃什么鱼肉荤腥,何况这浓郁的腥味几乎使他胃部抽搐,他下意识偏着头要躲。
不过……这鱼居然是买给他吃的,这连几片茶叶都舍不得的吝啬愚妇,居然舍得专门给他准备吃喝?
很快,他就明白自己的感动纯属多余。
梅玉那条白臂膀拎着把刀,在他迟疑的关口对他说:“我不敢杀鱼,你来吧,你好歹是一个大男人,总不能连鱼也不敢杀。你把鳞刮了,内脏掏了,我再让张延给你炖鱼汤。”
柳献容只觉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