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舍不得哈纳。
杨星野看到一向乐观坚强独具威严的老人家如此幼稚脆弱的一面,犹豫了一番还是开口劝道:“爷爷,不然您再留哈纳几天,或者到明年开春再放也行……”
达列力爷爷的表情一下子从数风流人物的亢奋中沉郁了下来。
半晌,他长叹一口气:“还是算了,早晚要放它走的。等到春天就晚了,春天金雕们都谈完恋爱,该下小崽了。现在正是好季节,好时机。我再舍不得它,也得放它回去生儿育女啊!”
一旁忙里忙外为了爷爷准备家伙的奶奶听了这话,也宽慰似的抱住爷爷,用手轻轻拍着爱人的肩膀。
最终奶奶在爷爷耳边说了什么话,除了爷爷谁也没有听见。
可能是对爷爷即将失去打猎伙伴的安慰,也可能是对记忆中那个英姿飒爽的驯鹰青年的鼓励。
达列力爷爷也确实被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老婆子抚平了层层离愁别绪。
他眼泛泪光,深吸一口气,温柔地拍了拍奶奶的后背。
一个温馨甜蜜的拥抱过后,他拿起一只牛皮做的手笼套在右手臂上,让杨星野和梁朝曦在门口等他,独自一人去了关着哈纳的小房间。
“哈纳见了陌生人会紧张,我自己进去带它出来。”
梁朝曦站在那里,一方面为了哈纳重获自由高兴,一方面为即将到来的别离伤感,一时之间内心里百味杂陈。
杨星野自然有一份西北人民的豁达在身上,远没有梁朝曦那么多愁善感。
这是每一个驯鹰人命中注定的结局,他相信只要爷爷做出了抉择,真正走出这一步也会是高高兴兴的,看爷爷这么隆重又正式地穿着打扮就知道。
这是两个老搭档最后的独处时间,杨星野和梁朝曦默默地站在院子里,等着爷爷和他的伙伴哈纳作别。
达列力别克像七年间的每一天一样,迈步走向哈纳的房间。
这是政府实行定居兴牧政策后统一修建的牧民小院,专属于哈纳的这个房间,是全家人一起自己额外修建的,凝聚着全家人的心血。
“哈纳,我的老伙计,今天感觉怎么样?”
达列力别克一边和哈纳打招呼,一边走到它身边坐下。
哈纳不是一只亲人的金雕,尽管已经被人工饲养了七年之久,看到陌生人靠近依然会扑扇着翅膀,发出尖锐的啸叫。
只有达列力别克和小时候的叶尔夏提能接近它不被它排斥。
遇到喂食和戴眼罩这样的情况,就只有达列力别克一个人亲自动手。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新鲜羊肉,喂到哈纳嘴边。
“吃吧,吃吧,吃得饱饱的,飞得高高的。”
哈纳并不知道这顿饭的含义,它吃完肉,像往常那样亲昵地用嘴蹭了达列力别克一下,在他身边坐下。
达列力别克万分珍爱地为它拂去一片腿部掉落的羽毛,小心翼翼地放在贴身的口袋里收集起来。
他知道妻子嘴上不说,但也喜欢雕。
每到春天的时候,雕会褪毛。
草原上的春天最为短暂,好像大地和树木是突然变绿的。
那是他的妻子最喜欢的,万物复苏生机勃勃的季节。
她总会在春天里收集各种雕身上掉下来的羽毛,挑选大小合适的凑成一束,将这些羽毛别在孙辈的帽子上,希望孩子们像草原上的雄鹰一样,越飞越高。
这种美好的祈愿倒是灵光。
这些年孩子们都陆陆续续在城里找了工作,有了着落,没有人再像祖祖辈辈那样,过着四处游牧,居无定所的生活。
达列力别克自己也终于在年老体弱放不动羊,赶不了场之前卖掉了成群的牛羊,只留下屈指可数的几只自己养着,图个念想,也为了有点事做。
政府给他们新盖的房子冬暖夏凉,通水、通电,甚至还有太阳能热水器和天然气。
考虑到牧民们的生活习惯,还在屋后面的院子里留了一大片地当羊圈,可以养马养牛。
这里交通方便,保障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