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见太爷脸色凝重,看了马全一眼,忙应着出去了。马四太爷看马维璋和婉儿,一个是马家这代的长孙,另一个岁数还小,也就不忌讳,指着王仪对马全道,“全哥儿,这是王大人,太子东宫宾客(2),也是你姑母的心腹。”
马全一震,心中大惊,虽对王仪身份有些怀疑,却未料到是这样的身份。洪武帝对储君教育极为重视,东宫官署从三公三少到詹事府的谕德、赞善、宾客、丞率无不由实权在职官员兼任,太子宾客是正三品。而作为太子宾客的王仪同时又是马皇后的人,也就是说他为全天下除洪武帝外最尊贵的两人效命,并被倚为心腹。
婉儿却是不知太子宾客是啥玩意儿,只听说是那皇后的心腹,见父亲和堂兄一大一小呆若木鸡,有些恨恨的瞥了眼王仪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却是暗自腹诽,“你这骗子,逗我爹爹他们玩儿呢?”
马全心中已是浪涛汹涌,很快调整了心情,面上看着已是不显,对着王仪恭敬一拜,“王大人有何吩咐?”言语中已改了称呼。王仪仍如往昔一般随和,只用眼神淡淡的看了马全半响,眼中尽是探究,见其仍面不改色,心里已是大赞:这个马全,不卑不亢,不慌不忙,也不问他为何屈居一隅当一夫子,只是表示出自己的态度,狡黠练达,实在是马氏这一代的翘楚。
马四太爷见这两人都稳如泰山,半天还说不到点上,急得差点跺脚,“王大人,赶紧的,这都火烧眉毛了,哎呀……”
王仪安抚的拍拍马四太爷的肩膀,脸色一敛却是正容说道,“我这半年,除了皇后交代的一些事儿,还有一个任务是配合亲军都尉府(3)盯住凤阳府。凤阳府是龙兴之地,从万岁爷,皇后娘娘,到四公二十一侯二伯,多半出自凤阳,家中族人祖宅宗庙都在这里,早就有人瞄上这里了,蠢蠢欲动。”
马全脸色有些发白,刚刚稳住心神,却又被王仪丢了句话,如那火药似的猛烈。“胡惟庸胡相要反了。”这句话却是成功让屋里所有人都变了脸色,胡惟庸,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马婉儿被今天一系列情况弄得脑子嗡嗡,只觉两眼快成蚊香眼了:“胡惟庸,这名字好像挺熟,难道还是个历史名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听那王仪继续说道,“凤阳府留守卫指挥使司(4)是胡相的人,早已投靠了胡相,昨日已将凤阳行都督府都督(5)囚禁了起来。昨天亲军都尉府在这边的人探到了这个消息,正要往应天送去,却被发现追杀,无奈之下只有逃到这里,从昨晚到现在一直藏在太爷的家里。”
王仪苦笑,“今早凤穴巷已被指挥使司的人看守得密密实实,我在太子詹事府时因皇后的缘故,露面虽不多,但难免遇到几个熟悉京中情况的怀疑到我头上。”马全当即明白王仪意思,“王大人可是想让我去应天送信吗?”
王仪笑了笑,“胡相和皇后相识多年,关系甚笃,皇后也从不干政,没人会怀疑到马家头上的。”婉儿想起下午偷听到的那两人的对话,直觉上感觉有些不对,推了推堂兄。
马维璋会意,上前插话道,“王大人,四叔公,六叔,我和婉儿下午不小心偷听到两人对话,可能与你们所说之事相关。”马全等人赶紧让马维璋将事情来龙去脉从头到尾说了,却是漏了最关键的一句话。
婉儿一急,也顾不得藏拙,“哥哥,你漏说了一句,他们好像还说到了什么信国公,还有濠州什么的。”马婉儿深恨自己三岁的小儿身份,不但不能说些太过耸人听闻的话,还必须故意将话说的个颠三倒四。
这几句话说得个含含糊糊,让几人听得云里雾里。“信国公,濠州”,王仪在屋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反反复复念着这两个名字,半响突然转过来,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却是大惊失色,“我早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胡惟庸所依仗的,绝不仅仅是凤阳府的这点兵力。汤和,那个老家伙,我怎么会没想到呢。”
(1)信国公汤和,安徽凤阳濠州人
(2)太子宾客,在明代并不是幕僚的意思,是正儿八经的属官,正三品职位
(3)亲军都尉府,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前身。洪武十五年,朱元璋撤掉亲军都尉府,设锦衣卫。
(4)(5)留守卫指挥使司和行都督府都督,一武一文,分别是一省军队和行政的最高长官,明代官制就是这么设置的。凤阳卫是凤阳府的守卫
作者有话要说: 洪武十三年时,吉安侯陆仲亨等人正追随汤和在山东临清练兵,而陆仲亨是据传参与胡惟庸谋反的,而随后几人就被朱元璋逮到京师,没多久又放了回去。历史上很难说这几人在胡惟庸案中是什么角色。我尽量尊重历史,也尽量不改变历史上发生的重大事情,这就是戴着历史的枷锁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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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析时局临危受命
凤穴巷里时不时传来孩童玩耍打闹的大呼小叫声,本应是其中一员的马婉儿和马维璋却在那马家四房的宅子里,听着那足以让无数人掉脑袋的秘闻。
娘亲宋氏仍是坐在门口守着,手上拿着些针线活,却时不时担忧的往正房看来。即使是多年以后后站在大明帝国顶端的马婉儿,即使她后来又经历了无数更为血腥残酷之事,回想起洪武十三年正月初七的那个下午,仍然不寒而栗。
初七过后的几天中,她最珍爱的家人面临着生死考验,生养她的家族几乎灭族。而随后的那场政变,更是掀起了大明王朝开国以来的第一场谋逆大案,卷进了无数死有余辜之人,也卷进了无数的无辜之人,数以万计的人因此而丧命。马婉儿是站在成功者的船上,而这也仅仅是开始,自此以后,凤穴巷里温馨平静的生活,已成了奢望。
而此时,总是风度翩翩的王仪几乎已经神色大乱,“信国公的老母亲和妻儿在节前回了濠州汤家老宅,胡惟庸那个逆贼,怎会放过汤和这个老匹夫呢,定是将汤家已经控制起来了,以此为要挟?”
马全见已经失态了的王仪,反而更加平静,“王大人,我虽不太了解朝中之事,但信国公向来为人谨慎老到,即使家人为质,也不一定会跟着胡相乱来的。”
王仪脸色苍白,看着有些摇摇欲坠,“进周你有所不知,信国公如今正在临清练兵,他身边跟着吉安侯陆仲亨,吉安侯自起事时就是胡相的嫡系,这几年行走越发紧密,朝中早就风传两人关系不简单。就连此次跟随信国公练兵,也是胡相的人举荐的。现在想来,这是早已埋下的一颗棋子,却没人往信国公身上想。有吉安侯在那儿,不反也反了。临清距凤阳不过数百里,挥兵南下与凤阳留守卫会合,直捣京师不过是几天的事情。”
一席话说得众人脸色骤变,婉儿前世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儿,即使是个成人的灵魂,面临战争,也有些面无人色,死死抓着马维璋的手,才发现两人手心全都是汗。马四太爷虽是马氏族长,为人和善却又懦弱,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儿,又急又怕却又毫无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