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默了片刻後,方定突然神经质地一抬头,拿手紧紧抓住毛毛虫的一只手抵在自己胸前,眼神痛苦而真挚:“云天,你放心,我会对你好的,我会一辈子照顾你,所以……你不会怪我的,是不是?”
疑惑很快得到了解释,方定在稍微收拾了一点随身物品後便将毛毛虫打横抱起,同时呼喝命令我一起下楼去。看著这再明显不过的跑路前兆,我终於开始为自己是条手无缚鸡之力的狗而著急起来,心中飞速盘算著我该怎麽脱身?
谁知方定才刚带著我和毛毛虫驶出小区大门,便有另一辆车子从斜刺里开出来,在後面固执地紧跟著不放。
从观後镜里看著後面熟悉的车子,我心底的慌乱霎时间便为找到主心骨後的沈静无畏所取代,理所当然得连我自己都有些意外。
方定啧了一声,加大油门想要甩开尾随的车子,然而在市区的滚滚车流里又怎麽舒展得开手脚?於是在不知不觉中,一前一後追逐著的两辆车子已经愈开愈见僻静。毛毛虫在这过快的车速中显然很不适应,委委屈屈地抱著我有一句没一句地哼唧,我只能把全身心都放在它身上,不停地舔它的脸好让它不再害怕。
就这样,直到我猛然察觉耳边的车流声不知什麽时候已经换成了哗哗的水声,才发现原来方定竟已将车子开到了远离市区的一处无人海滩上。
正准备站起来看看董一杰还在不在後头,不料有辆车突如其来地从後面呼啸著飙上来将车身一横,陡然挡在了我们的前头。这种找死一样的突兀行为让改方向避开都变成了完全不可能的事,方定只能死死踩住刹车,高速飞驰的车子终於在撞上去的前一秒不情不愿地停了下来。
好不容易稳住身体,方定抬手对准方向盘就这麽愤怒地来了一下,砰地一声。毛毛虫吓了一大跳,惊惶地紧紧巴著我,直至看见我自始至终都镇定自若的模样才慢慢放下心来,於是它像个笨拙的小孩一样松手爬起来凑到窗前好奇地往外看去,一张脸几乎贴上了窗玻璃。
谁也没能料到,与此同时,外面竟也有个人飞快地冲到车子旁边扶住车顶弯腰往里张望,於是两下里都措不及防,刹那演变成两人只隔著一块冷硬的玻璃鼻尖对鼻尖的局面。
我在後面手脚冰凉,眼眶发热,简直不知该用什麽表情来面对这一幕好。
是董一杰!那个做了所有他所能做的去寻找我的董一杰!!
第三十二章
一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後,当我们因为年轻而走的这种种弯路俱已褪去了原有的惨烈色彩,沈淀为记忆中柔软熨帖的可以娓娓道来的存在,董一杰这会儿大失水准的表现仍然被我一再取笑,而每次胆敢“冒犯天威”的结果自然是被恼羞成怒的男人拿嘴唇将我的话紧紧堵回去。
扯远了,只说当时,毛毛虫好奇地凑到窗前,却毫无防备地一下子跟董一杰迎头遇上,要不是有玻璃挡著,恐怕当下就要来个结结实实的贴面礼了。於是毛毛虫再次被吓了一大跳,飞快缩回我身旁不敢乱动了。
该来的终於还是要来了啊。
微微颤栗著望向车窗外的男人,我心中一片空白,一时就剩这一句在空旷中久久回荡。
与我的情绪瞬间到达顶点不同,外面的董一杰却霎时间凝固成了石膏像,甚至都忘了将由於吃惊过度而无意识张开的嘴巴给合起来。
就连方定也像被传染了似的,只在方向盘上颓然伏了下去,跟董一杰一样一动不动。
就这样,我身旁的三个人几乎同时陷入了诡异的静默里,而这平静的表象底下却是暗流汹涌,不知什麽时候就会砰地一声打破平衡喷薄而出,将我们统统淹没。
胶著到了最後,最先开始动的还是董一杰,只见他像慢动作分解似的,一节一节地缓缓直起腰杆来。我以为这男人终於回魂了,谁知他只是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而後又再度弯腰将脸凑向车窗小心翼翼地往里看,由於注意力过於集中,就连额头在玻璃上“碰”地轻轻磕了一下都不自知,一张向来一本正经得让人望而生畏的脸甚至因为在玻璃上贴得太紧而扭曲了五官。
我有点想笑,却眼睛发涨,有些什麽情绪正从心底争先恐後地涌上来。
距离我们仨上一次聚首的那个决裂的夜晚,至今已经一个月了啊。
说起来,後面发生的那麽多事,都是从那个夜晚开始的呢。
不管怎麽说,眼下显而易见不是梳理情绪的时候,我不得不出声提醒那个疑幻疑真的男人,“汪!”
董一杰这才如梦初醒般全身剧震,嘴唇翕动了几下後到底还是哑声叫了出来:“云天!云天!”边叫著,他边惊跳起来伸手一把将车门打开。
毛毛虫自小就拿董一杰当怪兽看待,几乎是一见面就躲,这会儿自然不能指望它对重逢产生一丝一毫的喜悦。当董一杰颤抖的手指搭上毛毛虫的身体时,它显然更害怕了,簌簌发抖著在我身旁竭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甚至像只鸵鸟一样把脸埋在我长长的毛里。
我简直不忍心看眼前那男人脸上伤心欲绝的表情,他弓著身子钻进逼仄的车厢里,拿手轻抚著毛毛虫的後脑勺不停颤著嗓子低唤:“云天,是我,是我,董一杰啊!你躲哪去了?我找了你很久,你知道吗?你真的已经不愿意见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