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举动让我再次见识到了深埋在董一杰骨子里的那股一旦认准了方向就再不轻易回头的坚韧劲。然而值得推敲的是,每天早晨他带我去的都是不同的街区。
於是在喘吁吁地跟著董一杰持续穿街过巷了两个星期後我不得不相信,那个男人确实打从心底笃定我只是在生他的气从而暂时躲在一个他所目不能及的地方,只要他日复一日地找下去,等下去,总会有如愿的一天。
至於我们身处其中的这座迷宫一样的城市究竟有多复杂,在以千万计的庞大人群中碰到一个人的几率有多渺茫,甚至我是不是还呆在这座城市的某一方天空下,这些无比现实的问题在董一杰身上的投影大概只能用轻描淡写四个字来形容,真叫人不得不纳闷他怎麽会是一个平心而论还称得上成功的商业决策者。
究竟从什麽时候开始,等待与被等待,爱与被爱,我们俩的位置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对调了?望著董一杰那挺拔的身影以及平静无波却充满力量的眼神,角色错位所带来的别扭感让我只能郁郁地伸脚将山路上的一颗小石子踢飞。
还记得两天前,在晨跑结束後准备回家时,我很丢脸地像团稀泥巴一样瘫在後座上连一根趾头都没法动了,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自动进入休眠状态。
正似睡非睡地恍惚著,身旁的座椅却忽然陷了下去,把我吓了一大跳,迅速瞪大眼睛掉头一看,原来是董一杰挨著我坐了下来。
他轻叹了一声,伸过手来握住我的一只前爪,另一只手在我身上技巧地揉捏著替我放松肌肉,同时呢哝的语调低缓如爱语:“傻瓜,怎麽长这麽大了还认床?你看你,困得连眼神都散了。快安心睡吧,别怕,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陪你。”
虽然董一杰这番拿我当小孩子来哄的行径很让我有些啼笑皆非,但在疲惫和酸软的双重夹击下我还是很快便身不由己地昏昏睡去了。
这觉睡得极不踏实,迷糊中似乎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是短短一瞬,骤然惊醒过来时我睁开眼一看,我的爪子竟然真的还被董一杰温温地攥在手心上,他正拿空出来的另一只手轻抚著我後颈低头注视著我,神情柔软如丝。
突然有种无与伦比的安心感从心底直泛上来,我无意识地往董一杰身旁挨得更紧一些,眼睛一闭又沈入了香甜的梦乡里。
这回是彻底睡死过去了,等再次醒过来我才发现在我好梦正酣的时候已经到了家,就连被董一杰抱进客厅平放在地毯上都没有把我惊醒。
爪子上似乎还残留著董一杰掌心的温度,然而环顾四周,他却不知上哪去了,只在我身旁摆上了清水、苹果、以及肉干等一看就知道是特意为我准备的零嘴。
怔怔望著那只被细心地削皮去核还切好块的苹果,我一时间沮丧得说不出话来。
向来承认施比受有福,所以眼下突如其来的爱宠关怀统统变成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心脏好像在情感漩涡中被撕裂成了不相干的两半,一半叫受宠若惊,另一半叫心有余悸。虽然两者之间并没有非此即彼的关系,但叫我若无其事地接受董一杰这无微不至的照顾,却也不能够。
其实真的没有在负气或者矫情,而是为了自己相信的那些东西──比如相依相偎的爱情,比如在感情中彼此独立的尊严,或者说我所坚持的那些价值观,从来就没有在董一杰身上得到过共鸣。
这些积重难返的问题不解决,是没有办法开口说爱的。
如果说上述问题都可以容後再议,没有必要非在一时三刻间想得清楚明白的话,那麽现在迫在眉睫的是,董一杰确实在等我,并且看样子还将一直等下去。──连迟钝如我也已经发现了,在深夜时分的万家灯火中,总有一盏等待的灯光是为我而留。
然而我又能怎麽办呢?莫说我现在处境诡谲,就算是全须全尾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我也不知怎麽处理才称得上最好。
他赠我生离,我还他死别,这般不留一丝余地的决绝真的有必要麽?我迷惘地缩爪把自己盘成一团。
毕竟,无心和狠心,差别仅在一字之间。
就这麽郁勃难舒地恹恹过了两天,董一杰看我精神越来越差,於是决定带我去郊外爬山散心。
第二十七章
董一杰驱车带我直奔而去的这座已经开发出来供市民攀爬的山岭并没有什麽冠绝天下的景致,但胜在足够幽深僻静。一人一狗沿著进山的羊肠小径信步往深处走去,等终於置身在不绝耳的空山鸟语之中时那种种俗世的困扰似乎都没有了意义。
正新鲜无比地左看右看,身旁的董一杰突然朗声开口道,“怎麽样?毛毛虫,没带你来错地方吧?回去可不能还是没胃口吃饭哟。”
一边说著,董一杰一边随手折下一枝略带春雨的桃花,他故意将之举起来轻摇几下,娇嫩的花瓣便跟下雨似的纷纷扬扬地拂了我一身。
本已宁静不少的心在刹那间又乱了,董一杰是这般坦荡荡地表达著他对我的好,一如春风拂面般暖意熏人,却怎麽也抵不过我心中受之有愧的感觉铺天盖地。於是我唯有沈默地将头上的花瓣一一抖落,然後脚一抬就飞快地窜到前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