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束起的发型,此刻早已变得有些凌乱。
她看着James,平静地说:“他的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James的反应倒没有多大,只是短暂地点了点头,而后便是沉默,不知在想什么。
她见他这样,心里一沉,问:“以前也有过吗?”
James还是点头,“暂时性的。”
她忽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身体的重量几乎全部交付予身后那方坚实的墙壁。
“你难道真没发现?”耳边响起声音,她睁眼,只见对方微微讶异的表情,“其实,昨天早上,也发作过一次,所以,我才会起过去。”
……昨天早上?良辰集中思想努力去想,这短短的二十几个小时,对她来说竟突然犹如隔了很久很久。
她记得,他赖床,然后要吃楼下的馄饨,语气如同小孩子般固执。
心头一动,继而微微疼痛起来,她垂下头去。
——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吧。为了瞒住她,所以故意支她出去。
良辰突然有些颓然,扯着唇角自嘲地笑了笑。
James伸手过来拍了拍她的肩,她只是摇头,没人能知道她此刻的心情,究竟是责怪多一些,还是追悔多一些。
过了很久,良辰才再次抬起头来,问:“手术的事,你怎么打算?”
“宜早不宜迟。”James的语气郑重起来:“我和医生谈过,看现在的情况,头痛和失明都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而且还出现晕倒的症状,应该是病情突然加速恶化了,超出了我们的预想。”
她的眼神一震,凉意陡然从脚底升起来,迅速蔓延至全身。
她皱眉:“可是……怎么会一点征兆都没有,就突然……”顿了顿,吸了口气,下半句话才吐出来:“……突然恶化?”
James看着她:“脑部疾病,向来都是这样。之前因为他还没清醒,我们不能轻举妄动,可是现在,我的建议是立刻手术。要知道,拖得越久,风险越大。”
“那么现在呢?”她像是忽然想到,“现在成功的机率,是不是还有40%”
她是抱着一丝希望去问的,心里其实早已有了隐忧,所以,当看见James略一沉默而后露出凝重的神色对她微微摇头时,一颗心猛地沉到了谷底。
“这也正是我要说的;”James开口:“也许你还不太了解脑部肿瘤这种病。有些虽然是恶性的,但如果位置不是太重要,完全是可以根除的,而且危险系数并不高。然而,有些良性肿瘤如果恰好压住了重要的神经和血管,那么手术起来,就算是最顶尖的医生也,也不会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将它摘除。”
良辰垂下眼睫,心里已经清楚万分,凌亦风的显然属于后一种。
James接着说:“我会尽全力,可是,颅内手术不比其他外科,即使成功率是99%,那剩下的1%所带来的后果,也不是你能想像的。”他也将手环在胸前,做了个深呼吸,这才平稳地说下去:“至于这一次,万一失败了会怎么样,目前我也不能下断论。”
高级病区里,病人不多,此时整个走廊里,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周围太安静,安静到James的话传进良辰的耳朵里,仿佛都有嗡嗡的回音,搅乱她所有的思维。
凌亦风问她,良辰你准备好了吗?
她原以为是准备好了的,可是当面对最权威真实的说明,那片巨大的、因为未知而产生的恐惧才如乌云压境,逼了上来,无法呼吸,无处可逃。
如果说,之前的她至少还对那个看似不小的数字抱着一丝乐观,那么现在,她却连自欺欺人的力量都像是突然被抽空了。
更况且,连那个作为后盾的数字,如今都已经消失不见。
果真,如她之前所担心的——那已经是个过去时。
良辰回到病房时,凌亦风是真的已经睡着了,呼吸轻浅,但均匀。她伸出手,慢慢贴近他英俊的脸颊,食指状似有意无意从他鼻端掠过,感受到他温暖的气息,凌乱忧虑的心情仿佛才能渐渐平复。
她随便吃了些东西,下午时接到凌父的电话。
简短几句,她把情况大致说了。其实现在人人都知道,箭已在弦上,因此凌父对这个决定也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又再交待了两句,又问了行程安排才挂断电话。
他的话语里,其实也是有不安和不舍的,到了这种关头,也不免一一流露出来。
良辰除了安慰,剩下的也只是不停地树立信心,给凌父,也是给自己。
凌亦风在傍晚时分醒来,良辰正梳好头从浴室里走出来,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他突然撑起身子,半趴向床外,开始呕吐。
她一惊,快步过去扶住他。
其实整整一天,他滴米未进,全靠营养液在维持,胃里是空的,此时也只能是干呕。可也正因为这样,身体虚弱颤抖得更加厉害,修长的十指紧扣着床沿,伏着身子,那一声一声,听在良辰耳里,只觉得撕心裂肺。
等到好不容易,渐渐缓和下来,他已是兀自趴着急促喘息,似乎连动弹的力气都没了。
良辰手指冰凉,扶住他的肩将他慢慢翻转过来,靠回枕头里,目光触及那张苍白憔悴的脸,鼻尖不期然一酸,紧接着眼前一片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