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相信会发生这种事。
自己应该没在女孩面前示弱过,基本上纯子没有弱点。身为教育者、管理者,纯子的防御有如铜墙铁壁。
或许是对战前偏差教育的反弹,最近教育界的风潮是尽量对学生表现友善,亦师亦友的关系被认为是最理想的。但是,纯子认为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
纯子当然不认为战前的教育方针正确,无论由任何层面检视,那种教育都是错误的。皇国、军国等妄语自然不值得一提,即使并非如此,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不带批判地将偏颇的意识形态强加于人都不适当,这种行径即所谓的洗脑。相信任谁都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假如那是不具备政治意涵的思想,或不带主义的温和行径,纯子认为只要该种教育方针不保留学生思索、选择的空间,终究与战前的教育无异。管它是否主张和平,是否为民主主义——无疑地都是一种偏差的意识形态。
这个世上没有不偏颇的意识形态,但是如果教育者感到迷惘,受教者也只会感到疑惑。
不论是否多方顾虑,不论是否热心实行,教育终究只是一种洗脑——这是个难以撼动的事实。
因此纯子认为,教师必须立于随时受人批判的立场,这才是正确的。
与学生称兄道弟,便无法维持应有的紧张感,纯子觉得教师与学生应保持一定的距离;教师必须经常自我批判,而学生也不应该照单全收,全面接受教师的说法,无论是否未成年或仍是孩童,都不应该忘记批判的精神。
所以才需要教导啊——许多人主张如此。
但是如果连判断的基准也必须灌输,依然只是一种洗脑罢了。所谓的洗脑,就是使对方丧失自我判断的能力,判断应该完全由学生自己进行。
即使三四岁的小孩子,只要好好教育,也会自己学会判断;反之,如果到了十四五岁还不能判断事情善恶,问题恐怕出在学校教育之外。学校并不是培养判断力的场所。
人格的建构该由父母、家庭与小区,以及孩子本身负责。
——因此,她认为教师对学生的人格出言指导是一种越权行为。
教育者并不是神,即使能教导培育,也无法创造人类。若有此错误体认,方针就会产生偏差,态度也会变得傲慢。
学校并非圣域,教职亦非圣职,这里只是一个单位机关、一种装置,教师只应教导自己能教的事物。
应当了解自我的分际。
即便如此,纯子还是无法理解那些没办法把握应尽之责、只想与学生保持亲近关系的老师的想法。
此外,她也无法原谅以“算了,当老师也好”或“没别的职业好选择,只好当老师”等不像样的理由选择了教职的家伙。
不敢正面承受批判,便无法担当教师之责。所谓的教职,乃是与学生、与社会,以及与自己的斗争。
片刻也不得松懈。
所以,纯子从未笑过。
——是的,明明她从未笑过。
学生们为何又会笑她?
她非常在意。
待纯子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弓着背、抱着双肩,仿佛想保护自己般畏畏缩缩地走路。
——自我意识过强了。
绝对是。真愚蠢。
纯子挺起胸膛,挥舞手臂,阔步前进,似乎想赶走内心的愚昧,脚步声喀喀作响。
石砌的校舍之中,
脚步声由四面八方反弹回来,消失。
由巨大石柱背后,
一道阴影闪过。
嘻嘻。
——笑了。
纯子朝该处奔跑而去。
柱子背后站着姓神原的老教师,神原双眼所见之处,一群女学生笑嘻嘻地奔跑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