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怎么说也是户部侍郎,卫驰翻身下马,手中握着的缰绳未松,一副准备随时离开的样子:“陈大人有话,大可直说。”
卫驰习惯直来直去的性子,朝中文官说话拐弯抹角、含混其词的样子,他最是不喜,偏陈永年最擅于此。
“更深露重,卫将军不请下官入府小坐吗?”陈永年问道。
卫驰仍保持着手握缰绳的站姿,嘴里说出的亦还是方才那句冰冰冷冷的话:“陈大人有话,大可直说。”
陈永年嘴角抽搐了两下,心中愤愤,却还是忍了下来,转而极不自然地轻轻上扬:“下官听闻,卫将军在白鹤镇追捕北狄暗探时,路遇大理寺之人办案,机缘巧合之下,意外寻得了一批官银。”
卫驰对此不置可否。
“下官从前虽与卫将军无甚交情,但交情嘛,自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根据上一次在庆功宴时的交谈碰面,陈永年深知卫驰此人不好亲近,直论正事必然什么回应都得不到,陈永年说着顿了一顿,口风一转,只看向站立在身旁的陈嫣宁道,“小女嫣宁,久闻卫将军大名,自小最仰慕沙场征战之人,上回及笄宴时,未见卫将军身影,今日知下官来府。”
陈永年说着顿了一下,跟着朗声几笑:“俗话说得好,确是女大不中留啊。”
站在一旁的紫衣少女,闻言娇羞低下了头,面上羞涩不似作假,倒真有几分女儿家的羞怯在里边:“小女嫣宁,见过将军。”
卫驰目光扫过,却不曾在她面上停留半分,同样是女子的行礼问安,他听着耳边这个,只觉刺耳。
四周起了风,卫驰未有应声,廊下的风灯左右摇晃,光影忽明忽灭。
短暂的安静不免使眼前气氛显得尴尬而诡异,倏然府门大开,福伯自府中迎了出来。郎君回府之前,并未派人前来传话,他未及准备,眼下是因听到门外动静,方才开门来看,没想甫一开门,见到的会是这般阵仗。
“老奴失职,让郎君和贵客久等。”福伯小跑出来,慌忙将马绳牵过,抬头又见卫驰对面所立之人,自卫驰立了战功回京之后,前来府上拜访之人络绎不绝,福伯对此也算有了心得。
若是郎君想见之人,不会让人在久立在外,如此,定是想打发走的。
“老奴不知郎君深夜回府,亦不知有贵客到访,”福伯说着,俯身深深一拜,“老奴管教失职,郎君久不在府,府中简陋杂乱,恐怕会失礼于贵客,请郎君降罪责罚。”
卫驰知道福伯如此行事的用意,只觉多此一举,对陈永年这样的人,无需多留脸面。手边缰绳一下又拉扯回来:“你引马车至西边侧门,我自牵马回去。”
福伯转了转眼珠子,低头应是,随即转身为马车引路,身影最终消失在转角。
陈永年在心底暗骂了几句,方才只顾同卫驰攀谈,未留意他身后马车。今日来此,一是为拉拢,二是为探其口风态度,以估测他寻得的官银数额。根据上一次在庆功宴时的交谈碰面,他深知卫驰此人不好亲近,故今日特带了嫡女陈嫣宁一同前来,没想却还是遭了冷眼。
陈永年看着徐徐拐入小巷的朱漆宝顶马车,看得出来,卫驰对那辆马车十分在意,久居官场多年,旁的事情他许不知,但风月之事,他却了解得很,直觉告诉他,车内必然是名女子。
传闻卫驰不近女色,久未娶妻,身边从未出现过半个女子身影,先前还以为是真,看来也不过如此。
目光收回,陈永年知道,今日在此是讨不到任何一点好脸色了,卫驰若是好拉拢之人,二皇子也不必为此事费神费心了。
他得到的消息是,卫驰在迦叶寺发现了一大笔官银,乃崔默私吞藏匿所致,但具体的官银数额,他并不知晓。但从镇北军返京路上浩浩荡荡的队伍来看,必然不少,只是如此庞大数额的官银,光是清点数目,就需花费不少时间,依他所得消息来看,卫驰不过花了一整个晚上就清点完毕,他估计其数额虽大,却并未到全数。
先前只觉卫驰此人难以靠近,今日才觉不止如此,简直狂妄,若非眼下他兵权在握,自己又同二皇子毛遂自荐前来,他断不想费功夫同他周旋。
但嘴上的漂亮话还是得说,陈永年拱手:“今日是下官唐突,卫将军赶路辛苦,该早些回府休息为好。”
“下官先行回府,卫将军什么时候想见下官,随时派人过府传话便是。”
卫驰看他一眼:“不送。”说完便转身入了府门。
陈永年抬脚跨上马车,今日也不算收获全无,起码知道外头传言不真,外头的莺莺燕燕都可以不作数,只要日后嫣宁能嫁入将军府,他与卫驰的关系便能稳固,二皇子那边,亦无需再愁。
将军府大门阖上,陈永年亦在车内坐稳,唯有陈嫣宁一人立在原地,久不愿上车。
她虽知道父亲是带着拉拢之意前来,但她心里确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她两次见他,他都未对她投来正眼。陈嫣宁紧了紧攥在衣摆边的手,听着车内父亲的催促声,方才不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
一路颠簸,加之昨晚彻夜未眠,沈鸢确是在车内睡着了。路上昏昏沉沉,睡一阵醒一阵的,待她再睁眼时,已是暮色降临。
她撩起车帘一角,往外看去,待见到熟悉的上京街道时,方才知道自己快到将军府了。马车前后的队伍皆已不见,车帘放下,沈鸢没有来由地又掀起面前车帘一角,看见不远处熟悉的男人背影,嘴角莫名上扬了一瞬,复又坐回软垫上。
沈鸢静静坐于车内,不知过了多久,待感觉到马车缓缓停下后,算着时辰,她便知当是到了将军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