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医院,看见睡得不安稳的赵珍珠,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爬上她的床,把她紧紧抱着,听见门口的医生护士叹口气,说:“好惨啊,她的丈夫居然不闻不问。”
苏海星听着,突然泪水落下来,又不敢出声怕吵醒赵珍珠,就把床单堵进自己的嘴里,把难过都咽进嗓子里。他想,等珍珠醒来,他一定要笑,把她逗开心。他有什么花招?扮很丑的鬼脸?讲很冷的笑话?聊自己被狗追得跳进河里的糗事?唱很不着调的歌?
他着急地还没想出一个办法,赵珍珠就轻微地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和加护室的林丹袭一样,空无一物又满载冰凉的悲伤。
林丹袭一直忍住剧痛的瘙痒和睡意,她在等待赵珍珠过来,她需要亲口告诉她一件事,妈妈其实是美人鱼,没有得到王子的爱本该消失在海上,却为了小公主,以双腿和巫婆做了交易,才能继续留下来。
林丹袭伸出手,屏息看着赵珍珠。她不确信这个十二岁的女孩是否还相信烂漫的童话。
小女孩把手交到她手里,深深地埋着头,肩膀剧烈地抖动,或许是在哭,而后又坚强地抬起一张兴奋的小脸,带着哭腔的灿烂声调:“真的吗?妈妈是美人鱼?所以外公外婆都在海里住着,难怪他们从来不来看珍珠。”
风微微地吹,苏海星脸上的汗珠和泪珠都一起被风干,他像向日葵一样朝向窗外的阳光,觉得暖洋洋,又觉得冷冰冰,他觉得外面的波斯菊很美,但觉得很讨厌。
他明明记得他在看童话故事的时候,赵珍珠搬着砖头书坐到他身边,瘪瘪嘴说这些东西她在七岁时看见圣诞老人是胖保安扮的时候就不信了,然后她打开她厚厚的书,她已经开始为《红楼梦》着迷,背得出经典的一整段文字。
她们真是一对爱撒谎的母女。
期间,许南望来医院求婚,被林丹袭用拐杖赶了出去。一个月后,林丹袭架着拐杖出院,笑着说,其实现在比以前如走在针尖上的感觉要好多了。
车祸令贫穷的家庭捉襟见肘,她出院就重开书店,忙着赚一点微薄的钱。
苏海星经常和那些喜欢在书店里偷书和笔的小孩子在外面打一架,然后不着痕迹地把东西放回去。除此之外,还陪着赵珍珠捡塑料瓶,卖给废品回收站,他总习惯把自己的零花钱也偷偷塞到卖废品的钱里,同时又找妈妈要更多的零花钱,挨更多的打。
赵珍珠问他屁股痛不痛,他说打多了就不痛了,以前被打感觉屁股要裂开了,现在只感觉像蚊子叮一下。
冷不丁,赵珍珠“啾”他的脸颊了一下,苏海星软绵绵的,耳朵像被蚊子叮了一下,问她干什么。
赵珍珠说:“谢谢你,我亲你一下。”然后赶紧缩进被窝里,自己的脸也像被蚊子叮红了。
过了一年多,苏海星在小升初的考试里惨败,他一向成绩很好,苏妈妈把所有的责任归咎于赵珍珠,担心他和赵珍珠一直玩下去会玩出火来,决定把他送到鄂绿城的舅舅家寄宿读书,舅舅是一所不错的中学的校长,他的成绩一定能重新追上来。
那以后,一别至今。
期间,赵天河用赵珍珠在许南望那里拿到的钱买了彩虹巷的房子,苏家的父母眼看苏海星也到了重要的高中阶段,把自家的房子租出去,也搬去了鄂绿城。
巷子里再也没有人谈起苏海星。
赵珍珠不知道,苏海星还记不记得那个明明比他大两岁,却总像个妹妹一样被他挡在背后好好保护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