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震雷响起,惊得林此霄手指变得僵硬,声音也同时沙哑无比,缓了一秒后,才赶紧回应道:“哪家医院,我这就买船票过来……”
嘟嘟几声,电话那头很快就挂断。
林此霄很是失落地垂下手臂,脑海里出现不久以前和朱依伯碰面的场景,他的头发永远都是乱糟糟的,喝了酒后,脸和脖子都红成一大片,说话也模糊不清,但对于修建福船一事却很是仔细,常常拿着一根用来画图的木尺,毫不客气地敲打在林此霄的脑袋上或是胳膊。
“这样笨手笨脚,何时才能学会造船?”
朱依伯手里还抓着酒瓶子,喝了一大口之后,浓郁的酒香顿时充斥着整间屋子,这叫林此霄微微皱眉,他不是太喜欢饮酒和抽烟,主要是因为这两种事物都会麻痹人的神经,会导致思维都受到限制。
可眼前人似乎并不这样认为,朱依伯一连灌了好几口,才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
他忽然伸出手,一下子搭在了林此霄的肩膀,顺势夺过对方手里的刨子,颇为感慨地说道:“其实我原来是不想答应收徒的……”毕竟几十年都这样过去了,要真是贪图那点“酒钱”,何必要这样辛苦。
只是,年龄渐长,身边的人离世许多年了,没有一个能够讲话的人,有时候,从晌午睡了大半宿,猛地清醒过来,屋里空荡荡的,难免会想起以前的人。
“我呀,可真是有些怕了。”朱依伯半是说笑,半是认真地看向林此霄,好像是在透过眼前的这张脸,看到多年以前的自己。
曾经的他,也是这样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半点的服从之意,无论是何人,都无法改变朱翔安的想法,他势必是要做出一艘最厉害的船只,足够叫十里八村都知道自己的实力。
事实上,朱翔安确实是做到了这一点,可因为这,他永远的失去了最爱的人。
一滴浑浊的泪水,如同掉入了滚烫的热锅,经过皮肤处就很快蒸发了,朱翔安皱着眉头,假意咳嗽,实际上悄悄地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红头绳。
“这是我家后留下的,一场大火过后,将什么东西都烧得干干净净,后来的人只找到了这个。”
当初一看到这跟红头绳,朱翔安就哭得站不直身体,拿手狠狠地打着脸颊,好像这样就能够让疼痛稍微减轻了些内疚。
当初成亲时,朱翔安还是一个愣头青,虽是有些好手艺,可奈何心高气傲,再加上脾气算不上好,与旁人的人际关系处得不行,家里的长辈都是没怎么读过书,身体或多或少都有些毛病。
整个家里都只有他一个人能担住事,为了结婚,朱翔安想着多帮人做些事,换点钱好去买些娉金送到女方家里。
那个时候,只要是结婚家家户户都是要先纳征,也就是俗称的“过大礼”。这个仪式,一般都是在婚前的一个月或者两周进行。依照规矩,男家女方会共同商议好条件,到了时间后,就会将娉礼送到女方家里,同行的还得有个两位女性(也必须都是全福之人)连带着说亲的媒人,娉金,礼金及大批包装精美的礼品去到女方家中。
女方家里则是需要备上一些电器、红皮箱、红塑料桶。这红塑料桶必须用3尺3的红布包裹,意为新娘的马桶,桶内要放上红枣、花生、莲子、桂圆、瓜子,寓意早生贵子。
朱翔安家里清贫,能准备的东西较少,只能硬着头发去赚钱,没想到,新娘子是个极其善良的人,一听这个情况就大手一挥免了许多规矩……
结婚那天,鞭炮声响得人心跳不止,整个手心都在冒着汗水,穿着鲜红衣裙的新娘子,简直拥有天仙般的容颜,不仅如此,性格也和善极了,对待周围来讨喜糖的孩子十分大方地给出了个红袋子,里头全是各式各样的糖果。剩下的那根捆袋子的丝带,就被她自个留着,用来扎头发,鲜红的颜色,确实将人衬得肌肤白净。
一个节俭,持家的女人,自打进了朱家的门,她将朱翔安的父母照顾得十分不错,并且鼓励朱翔安去追求自己的造船梦,家里的大小事务都被打理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
就算是那一场大火燃烧起来的前一个小时,她都还在操持着家务活,准备等到傍晚好好犒劳一下在外辛苦的丈夫。
“你说,我是不是个不折不扣的罪人?”
二十年后的朱翔安脸上的狂妄不再,只有痛彻心扉的难受,他认为,独自苟活不是一种幸运,倒像是一场折磨,每时每刻,他都无比惦念着记忆里温柔的妻子,以及还未来得及孝敬的父母。
头顶的灯盏被风吹得晃悠了几下,看着眼前的林此霄,朱翔安下意识地伸出手,重重地拍打了下他的肩膀,说道:“年轻人,有梦就要坚持,莫要等到时间不在才去后悔……”
林此霄微微一怔。原以为朱依伯是喝多酒,才会新生感慨,可瞧着如今的模样,倒像是有心劝说。这叫他不好再回避什么,干脆就点了点头,然后取下了棉质手套,乖乖地站在原地,听从着来自过来人的训诫。
“那个伶牙俐齿的阿妹,我瞧着是个善良的人,有钱的人是多,可没钱的人更多,你也不必要去为着这事自卑,我们是手艺人,靠着一身本领吃饭,不至于比其他人低半个脑袋……”他的表现,朱翔安很是受用,一连串地说出了内心憋闷已久的话。
这叫林此霄更是哭笑不得,他赶紧解释起来:“依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陶斯言只是单纯的朋友情谊。”
“就算是朋友,也不代表着不能邀朋友了。”
朱翔安随手将酒瓶放在了一旁的桌上,余光扫到了一堆纸张,脸上多了一抹笑意,就故意打趣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之前夜里睡不着一直待在这里做什么,不就是学着那些城里人写点情书什么的嘛。我是老了,可也不傻,你小子,每次叫那阿妹都只称呼全名,其他人就多了几个字,这难道就不算是特殊了?”
被一下子戳中心事,林此霄实在是说不出辩解的话来,只能赶忙打开抽屉一下子将那堆纸张全扫了进去,根本来不及看清里面究竟是些什么。
“朱依伯,您就别打趣我了,我来这,是为了向您学习造船的手艺,只等着有一天能造出属于自己的船只……”
一想到那一天,林此霄就满是期待,整个眼睛都在发着亮光。
“船是要造的,可人也别错过了,否则就会像我遗憾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