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影转过身来,十步之内,邵宽城已经认出他来。从万正纲家里搜出的照片和其他公开资料中,他早已记熟了这张面孔!
那苍老的面孔目不旁顾,从邵宽城身边幽然划过,进入了那座空旷的殿堂。邵宽城移步跟进,还未开言,老者先自哂然而嘲。
“法律,正义,到哪里去找?是去谷歌吗?”
“如果您有电脑,如果这里有网络,您可以到谷歌去找。所有法律,所有条文,都可以找到!”
老者走到桌前,打开台灯,灯光照亮了桌面的凌乱,也照亮了画板上即将完成的那幅油画。画面上的两个仕女面容丰满,唇绛如膏,让邵宽城眼前顿时一亮!在敬陵石椁内壁与外墙上镌刻的二十多个仕女图像中,这是最为动人的两副容貌。在这个几乎与世隔绝的深山古刹里无意邂逅这两张熟悉的面容,让邵宽城全身的汗毛不由瞬间一竖!
老者摇摇手中的画笔,抬高了声音:“不,这里不需要谷歌!这里的僧人比军队和警察还多。这里不需要导航!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
或许邵宽城太过年轻的面孔,让老者竟以长辈布道口吻,做了这样居高临下的教导。他或许想不到那张稚嫩无毛的嘴巴,居然能做出足够老练的回应。
“迈克先生,您既然熟悉这里,赞美这里,那您一定认同这里的价值观吧。正因为这里的人都懂得安贫乐道,把非分之想当做罪恶,所以这里才成为整个亚洲幸福指数最高的地方。迈克先生,您也具有这样的精神境界吗?”
“精神?”老者微微一笑:“精神是无止境的,也没有固定的境界。”
“精神就是底线,就是做人的底线!”
“什么是做人的底线?”
“这就是我要寻找的东西!如果正义不是您的底线,那么法律呢,法律是您的底线吗?”
迈克·里诺斯,这个正统的美国人,这个有身份的,有名望的,上流社会的美国人,目光开始闪烁,开始有了一些本能的躲闪,但他的语言,强硬如初。
“难道你有证据证明我违反了法律?请问我违反了哪个国家的哪部法律?你是否方便出示一下你的证据?”
邵宽城的目光,剑一般刺向那幅未完成的画作:“这个算吗?”
老者愣了一下,尴尬一笑:“这不过是一幅油画,一幅尚未完成的油画。”
邵宽城问道:“这是您画的?”
老者神态雍容,反问:“感觉如何?”
邵宽城道:“画得很像,可惜它并不是你的作品,这仅仅是一幅临摹!”
老者目光逼视,道:“你认为它不是我画的?请问,它是谁画的?”
邵宽城说:“这是两位唐代的仕女,这幅艺术品产生在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中国!”
老者语迟片刻,仍然不失流畅地接了下去:“一千三百多年前的艺术,已经属于整个人类了。没必要非得分清它曾经属于中国,不丹,还是属于美国。”
邵宽城抓住机会,话接得密不透风:“您的这些话就是我的证据!您的这些话,恰恰印证了我们的证据!”
老者放下画笔,沉脸走向一座石砌的水槽,一根竹管流出清冽的泉水,在水槽里发出落珠般的回响。老者用洗手的动作掩饰尴尬和不爽,口气尽量保持了原先的淡定。
“这就是你们的证据?”
老者无声地冷笑,邵宽城则背书般地势不可挡:“迈克先生,中国政府已经准备向您或者您的代表提供充分完整的证据材料,足以证明唐代贞顺皇后的石椁属于从公海非法盗运出境的中国文物。从这样的渠道得到这件珍宝,您认为无碍正义和法律吗?您认为您很幸福吗?”
老者用毛巾擦手的动作停了下来:“正义……”他放下毛巾,径自向屋外走去:“正义各有所解,法律各国不同。我不能不遗憾地告诉你,你们中国的法律,对我不具有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