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回出现意外。一个男生捉了数只蜜蜂来放飞,结果招徕蜂群,如黑云压城,盘旋在窗前,不少人受了蛰。血的教训后,游戏之心才有所收敛。
跟高三的大手笔相比,初三的作为只是小打小闹。高三学生大都在宁中混迹近六年,既是老大哥,也是老油条。他们个个熟读徐志摩的《再别康桥》。
在漫长难耐的晚自习,常有高三学生自六楼悄然而下,穿过一个个树影憧憧的花园,踏着积满落叶的小道,摸进电工房。他们念诵着《永别宁中》:我动一动手指,只带走一根保险丝。以六年的苦读学以致用,成就了一场场校园大停电。
讲课暂停,作业暂停,测验暂停。教学楼发出一夜又一夜快乐的长叹。
中考日益临近,张茉芬心绪起伏,喜忧参半。喜的是王美玉像漏气的皮球,一天比一天萎靡。高中招生关乎大学升学率,宁中不再设机动名额,唯成绩论。王美玉想故计重施,让李娆乘垒球队的东风升上宁中高中,无疑是痴人说梦。硬考吧,明显实力不济。
虽然宁中看好自己培养的学生,上高中有些关照,录取分数线比外校学生低,但怎么都有个限度。别的中学整体水平不及宁中高,也并非人人是饭桶,总有些出类拔萃的想趁机考入宁中。即使要比对手多考二三十分,终究会有人突破封锁,杀进宁中抢夺座次。
这是优胜劣汰的较量,排名垫底的李娆肯定不是强者们的对手,必然被杀进来的人一脚踢出去。
看见王美玉背着她哀声叹气,张茉芬畅快无比,心想这个女人再精于算计,这回也是无力回天了。幸灾乐祸过后,张茉芬又不得不提起一颗心。备考期间,别的学生成天书不离手,走路也是带小跑,争分夺秒地准备。反观明夷,还是一副慢悠悠的样子,好像中考只是个普通测验。
张茉芬心急如焚,每日在明夷耳边吹风,说别以为你上宁高十拿九稳。平日成绩好,在重要考试发挥失常的大有人在。况且,你应该把目标定高点,尽量争取好的名次。
“你想想看,如果你名列全市前三,当然,妈妈的期望是第一名。这样高中就会由水平最好的老师教你,有助你巩固优势,为三年后考入重点大学打下坚实基础。另有一种可能,若你能够保持优异成绩,说不定会以保送生的身份,直接上清华北大。最艰难的高考一关就轻松跳过去了。”张茉芬越说越心潮澎湃,似乎那美妙时刻正在向她招手,指日可待。
她三天两头对明夷许诺。考上宁高,给你买个随身听,爱华牌的。考进前五,带你去都城玩。你不是喜欢小动物吗,名列前三,我们就买只哈巴狗来养,长毛,体型小小的那种。
明夷觉得她妈真是舍得下血本,居然主动提出养狗,好像考个前三就万事大吉,也不怕她玩物丧志了。对于她妈妈孤注一掷的引诱,明夷反响平淡。
经历上次养兔的教训,她对父母的话不再当真。在他们心中,她的学业永远首当其冲,哈巴狗不过是个手段,谁晓得能养多久。
政治仍然是她的弱项,死记硬背的东西就是这样。哪怕之前滚瓜烂熟倒背如流,试卷一交,连带着还给老师,一字不留地忘个精光。她也不会再头脑发热,为争取第一名强迫自己。
她不能被人牵着鼻子走,相对第一名,她更在乎自己的感受。
6月中旬以来,连续好多天,明夷在上学路上感觉到有人跟踪。起初她以为是冯家蒙,转念一想不对,冯家蒙毕业分配到宁城四十车队,刚开始工作,哪有空闲跟她捉迷藏。
那人如同影子,随她停停走走,一直不露面。偶尔她杀回马枪,冷不丁地回头,街上行人稀稀拉拉,并未发现认识的面孔。青天白日难不成撞鬼了?她暗自万分疑惑。
障(2)
紧张、担心、期望,和回光返照的疯狂,一齐随升学考试结束。接下来能做的只剩等待,以及如何打发等待的时光。
成败已成定局,张茉芬的心情转入低潮期。她忙碌于工作与家务,缄口不提考试,不猜结果。她明白说什么都是马后炮,只会扰乱军心,不如养精蓄锐。一切都会如期而至,她在心里反复想。
明夷偷偷租回成套的武侠小说,伏案研读。
她对古龙笔下的人物情有独衷。那些人大多亦正亦邪,不够旗帜鲜明,缺乏一股侠气和大气。他们孤僻、冷傲,自我保护着脆弱的心。不与所谓名门正派为伍,也鄙视宵小鼠辈,痛恨穷凶极恶之徒。他们只求知己,不结泛泛之交。因此,他们总是茕茕孑立,寂寞前行,独自承担所有的痛苦与灾祸。
明夷觉得他们身上,有一种深沉的光泽,每个人都是一个残缺而真实的悲剧。喜剧是追求,悲剧是真谛。
七月流火。*繁盛两季,在第三个夏天,萌生退意。阳台上每天都有枝叶萎黄。张茉芬要明夷剪掉枯枝,说了好几次,明夷始终不动手。*只是承受不住暴晒,天凉一点就好了。她始终希望不灭。
晚上,明夷看完《小李飞刀》,抬头习惯地看了看对楼。考试前,冯家蒙说暑假带她去林隐寺许愿。暑期过去大半,他一直没有出现,对面三楼连冯奶奶的身影也看不见。
直望过去,那套屋子幽寂漆黑。阳台门的玻璃隐隐泛光,这面楼的人家一关灯,那团晦暗的光便溘然逝去。再开灯,光又现出来。明灭之间,像一只诡异的眼睛。
四楼传出王美玉气急败坏的责骂:“你又跑哪去啦?不是今天听你姨丈说,我还真以为你早出晚归是在垒球队呢!不去训练到底跑哪去了,赶快给我说实话,不然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李娆支支吾吾,轻声吐出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