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滨松城内的薪火助势,枪声响彻天地。
穴山军的叫喊声驱散了武士们身上的寒气。由于受到出乎意料的袭击,穴山的军队一时炸窝,陷入一片混乱。
“再来一阵……”忠世抑制住激动,大声叫喊。
由于两番枪击和城内的战鼓声,武田军判断受到了内外夹击。不可思议的是,混乱仿佛具有传染性,很快从穴山的队伍传到山县的队伍,再传到小山田的军队,武田军终于决定撤退。大久保忠世、石川和天野都没有紧追;但毋庸置疑,他们的行动吓破了武田人的胆。
家康在大厅听到武田军终于撤退的消息时,才感到全身极度疲劳。这决不是一次巧妙的战斗,而是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惨败。但经历了惨败的自己,竟然活着,而且成功地阻止敌人的追击。当然,这决非家康一人的功劳。似有一种看不见的力量在支配这一切,他在内心感谢那种力量。
全副武装的下人从厨房里端来了栗子和饭团。但家康并未让下人将饭食分发下去,而是让不断回来的武士们睁着饥渴的眼睛盯着饭团。
一向坚强的鸟居元忠,失去了弟弟,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焰;失去了众多部下的本多平八郎忠胜则感到全身阵阵酸痛。铃木久三郎拿来了家康的长枪:“途中捡到的。”
“送给你了。”家康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转身对天野康景道:“忠次呢?”
“酒井还在厨下接受治疗。”
“伤得重吗?”
“拔出了四根箭。正在用酒洗。”
其实,所有人都在这次战斗中受了伤。
“这里聚集的人,仿佛百鬼夜行,真是丑陋。”听家康如此说,众人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大久保忠世回来后,食物终于分发下去,每人都有一碗烫热的酒。众人默默地饮着,不禁纷纷流下眼泪。在往来于生死间的他们看来,只有家康还是那么高大,仿佛一座巨峰。他难道不知恐惧吗?
鸟居元忠不觉举起酒杯:“仔细想来,这一仗,我们算是赢了。应该祝贺。”他的声音却如狗吠。
“我们怎么会输?我们不是以八千兵马击退了三万大军吗?”忠世回应道。
家康开口了:“不要自欺欺人。我们确实输了。虽然打败了,却未输掉气节。”
“是。虽然输了,却未输掉气节……对!我们失败了!祝贺大人。”本多平八郎一边说,一边踉踉跄跄站起身,跳起舞来。本多自比钟馗,但其他人却联想到受伤的猛犬。
篝火一直燃烧到天亮,士兵们围着火堆逐渐入睡。
天亮以后,雪停了下来,变为小雨。十二月二十三,交战双方都稍放松了紧张的神经。武田在三方原商议军情。胜赖、山县、小山田诸将都主张攻下滨松城,但信玄却不同意。考虑到进京途中可能会遭遇织田方面的援军,不能在三方原浪费粮草。庞大的军队,最忌讳行动迟缓——信玄因此决定停止进攻。二十四日早上,家康得知武田军决定停战。
滨松城在得到了武田军的确切动向后,方开始收拾自己人的尸体。滨松城内外顿时增加了大量的坟冢,其上落满霜柱。
武田军约损失四百人,而德川方面加上损失的织田援军,伤亡一千一百八十人。
愁云密布的元龟三年终于过去了,很快迎来了天正元年(一五七三)的正月。
这个正月,滨松城内没有一个人走亲访友,问候新年。信玄于年底到达刑部地区,在那里迎来了正月。他准备进攻野田城。
家康正月初一早上拜神完毕,回到了卧房,他支退了佑笔,独自呆呆地望着窗外。一边用红笔划掉战死者的名字,他一边喃喃道:“见谅……”无论哪一个名字,都能勾起他无尽的回忆,他禁不住泪湿衫袖。夏目正吉、鸟居四郎左……他们的战死并未带来太平。强大的敌人如今正虎视眈眈,企图踏平三河。
家康点燃桌上的香烛,放下笔,来到廊下。太阳已经升起,天地一片血红。冰冷的风吹打着肌肤,十分疼痛。从这个世上消失的人越来越多,家康的脸异常冰冷。
“大人,准备好了。”身后忽然传来清澈的声音,是阿爱。家康轻轻点了点头,返回室内,立刻换上戎装。毕竟,不能用随随便便的装束迎接新年。
他麻利地束着衣袖,强作笑颜道:“阿爱,我们输了。”
阿爱睁大眼:“什么……什么输了?”
“去年的决战之事。真是一次难得的历练。”
“阿爱不觉得那是失败。”
“哦。”家康笑着来到大厅。诸将全副武装,肃然而立,都已恢复了生气,表情显得比以前更加刚猛、严峻。家康环视众人,重重地说道:“今年,将是决定三河命运之年。”
众人都不约而同地点点头。本多作左卫门向前挪了挪,道:“恭祝大人。”
“同贺。”众人也一起响亮地问候,声音响亮得几乎掀开家康的衣袖。
贺年仪式结束后,众人又恢复了平日的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