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上床睡觉了,提米,亲科米一下。”海丽对儿子说,提摩西带着斯特莱克的默默祝福,滑下椅子,大声抗议着跑出厨房。海丽跟过去。母亲和儿子噔噔噔地跑上楼去,互相嚷嚷的声音逐渐听不清了。
“他会把提丽吵醒的。”安斯蒂斯预言道。果然,海丽再次出现时,怀里抱着号啕大哭的一岁宝宝。她把孩子塞进丈夫手里,转向炉子。
斯特莱克不动声色地坐在厨房的桌旁,觉得越来越饿了,暗自深深地庆幸他自己没有孩子。安斯蒂斯夫妇花了差不多四十五分钟,才把提丽重新哄上床睡觉。终于,砂锅端上桌,同时还有另一杯毁灭酒吧啤酒。斯特莱克本来应该松弛下来的,却隐隐感觉海丽·安斯蒂斯正准备朝他发起进攻。
“听说了你和夏洛特的事,我觉得实在是太遗憾了。”海丽对他说。
斯特莱克嘴里塞得满满的,只能用动作大致表示一下感谢。
“里奇!”看到丈夫正要给她倒葡萄酒,她佯装恼怒地说,“这可不行哦!我们又有了。”她一只手按在肚子上,骄傲地告诉斯特莱克。
他咽了口唾沫。
“祝贺祝贺。”他说,看到他们这么高兴即将拥有另一个提摩西或提丽,他感到很惊讶。
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的儿子又出现了,宣布他饿了。令斯特莱克失望的是,安斯蒂斯离开餐桌去对付儿子,留下海丽举着一叉子红酒炖牛肉,目光炯炯地盯着斯特莱克。
“她四号就要结婚了,我真难以想象你会是什么感觉。”
“谁要结婚了?”斯特莱克问。
海丽一脸诧异。
“夏洛特呀。”她说。
从楼梯那儿模模糊糊传来教子的哭喊声。
“夏洛特十二月四号结婚。”海丽说,她意识到自己是第一个把消息告诉他的,不由地显出一脸兴奋。接着,斯特莱克的表情似乎让她看了心里发虚。
“我……我听说的。”她说,垂眼看着自己的盘子,这时安斯蒂斯回来了。
“小坏蛋,”他说,“我跟他说了,如果再敢下床,我就打他屁股。”
“他就是人来疯,”海丽说,仍然为她感觉到的斯特莱克的怒气而慌乱不安,“因为科米在这儿。”
砂锅炖菜在斯特莱克嘴里变成了橡胶和塑料。海丽·安斯蒂斯怎么知道夏洛特要结婚了?安斯蒂斯夫妇很少进入夏洛特和她未来丈夫的圈子,那男人是(斯特莱克恨自己记得这么清)十四世克洛伊子爵的儿子。海丽·安斯蒂斯对绅士私人会所、撒佛街高档成衣店、吸毒的超级名模能有多少了解?而靠信托基金生活的杰戈·罗斯先生是所有这些东西的常客。海丽对那个阶层的了解并不比斯特莱克多。那是夏洛特的本土领地,夏洛特和斯特莱克在一起时,进入了一个社交的无人区,彼此在对方的社交圈子里都不自在,因为两人截然不同的标准发生碰撞,时时处处都为寻找共同点而斗争。
提摩西又回到厨房,哭得很厉害。这次他的爸爸妈妈都站了起来,一同把他劝回卧室,斯特莱克几乎没有意识到他们离开,兀自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中。
夏洛特特别反复无常,她的一个继父甚至想过要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她撒谎就像别的女人呼吸一样,张嘴就来。她已经彻底被损害了。她和斯特莱克维持的最长一段时间是两年,他们对彼此的信任经常破裂,却又经常被吸引到一起,每次两人关系(在斯特莱克看来)都比之前更加脆弱,但是对彼此的思念却不断增强。十六年来,夏洛特不顾亲朋好友的怀疑和蔑视,一次又一次地回到一个大块头私生子,后来还废了一条腿的大兵身边。如果换成他的任何朋友,斯特莱克肯定会劝他抽身离开,别再回头,可是他逐渐看到夏洛特就像他血液中的某种毒素,恐怕永远也无法清除,他唯一能希望的就是控制它的症状。最后一次决裂是八个月前,就在他通过兰德里一案成为媒体红人的前夕。夏洛特终于说了一个无法原谅的谎言,斯特莱克便彻底离开了她,她重新回到那个男人仍然猎杀红松鸡、女人在家族墓穴佩戴冠状头饰的世界,她曾告诉斯特莱克她鄙视那个世界(然而那似乎也是一句谎言……)。